这十日里。
陈寿却是格外的繁忙。
东南那边还没有什么消息传来,但明知那帮人是什么秉性,对于他们会做什么事情的下限不可不防。
而辽东的事情,虽然如今灾情的影响还没有彻底显现,但同样不能不去解决。
东南事关财税。
而辽东则事关社稷之稳固。
辽东若有失,历史早已证明,大明将会彻底失去在长城以外的军事力量,在敌我双方的位置上,沦落为被动挨打的那一方。
无数有关于辽东自国初太祖朝至本朝的存档,无不被陈寿孜孜不倦的从旧纸堆里翻出来。
而辽东问题的脉络,在自己的眼前,也开始渐渐变得清晰起来。
朝廷里,对于皇帝忽然做出的十日免朝斋戒的事情,大多数也都下意识的归于陈寿身上。
在那些被有意放出去的传言影响下。
无不是认为,这是才简在帝心的陈寿,即将要失去圣心的预兆。
在朝堂这个名利场上,多少人都在等着看一个笑话的诞生。
而在十日后。
宫中传谕,皇帝斋戒完毕,召阁部御前议事。
顺带着,就是命翰林院编修仍兼户科给事中的陈寿,一同入宫觐见。
消息传来。
朝堂上一时间,可谓是万众瞩目。
一早。
玉熙宫前就汇聚了不少人。
吕芳笑面迎人的走出宫门,迎向如今大明朝当之无愧的文官第一人严嵩。
“严阁老,前几日下雨,腿脚还好?”
严嵩亦是笑眯眯的抬头看了一眼已经清朗起来的天,然后伸手指了一下玉熙宫内:“老了,到底是老了。幸得皇上龙威庇佑,还能走得动道儿。只是若再过些年,恐怕也是要走不动了。”
吕芳笑了笑:“您老是长命百岁的,朝廷里的擎天柱,至少还要走上二十年呢。”
两人有说有笑间。
严世蕃却是满脸讥讽,侧目看向落在最后面的陈寿,哼哼道:“再走二十年?指不定哪天出来个愣头青,指着我家老爷子骂,挡着他们的前程了。”
白痴!
陈寿只是回看了严世蕃一眼。
吕芳这时候看向众人,笑呵呵的说道:“浙江的事情已经有一个多月了,种桑养蚕的事情急不得。但那三百万两银子,应该是要运回京中了吧。诸位今日朝议,可得要让皇上听个喜讯。”
众人笑着应下。
而后便是鱼贯而入。
入了殿内,依照常理,吕芳命人为严嵩送来软凳。
其余人则是分别站在两侧。
至于陈寿,不过七品的翰林院编修,只能被挤到末尾离着殿门最近的位置。
而此时皇帝尚未露面。
吕芳则带着黄锦与另几位司礼监的秉笔太监,站在一条长桌前。
“诸位,今日万岁爷降谕朝议,这些日子和往后朝中头等要紧的事情,都先议一议吧。”
众人点点头。
自从皇帝身居西苑十多年,大多数时候其实就是这样过来的。
皇帝不上朝了,也不会每日召见臣子。往往朝廷也只能将一个时间段的事情,集中在某一天御前朝议。
严嵩坐在软凳上,先行开口道:“要说最近的头等要紧事,就要属今年这乙未科会试和殿试。自年前,南边的举人考生便都赴京了,如今已是二月,会试的考官人选,该先定下来才是。”
吕芳点点头,然后开口询问道:“内阁和礼部的意见,今年这场会试,该由朝中谁人为主考官?”
严嵩立马说道:“太常寺少卿兼翰林院学士、掌翰林院事的严讷,可担此任。”
在严嵩说完之后。
徐阶立马开口:“掌詹事府事礼部右侍郎兼翰林院学士李玑,经学甚优,亦可担任。”
吕芳看向严嵩、徐阶两人。
会试的主考官,历来都是要从朝中拣选两人充任。
他侧目看向身边的司礼监众人,无人提出异议,便点头道:“既然是严阁老和徐阁老提的,那今年会试就先定下李玑、严讷二人为主考官。”
一旁的秉笔太监,立马记下两人的名字和官职。
陈寿则是默默注视着眼前的朝议。
在可见的往后数年,这样的场面自己会不断的经历,如今多看多学也是好事。
徐阶这时立马开口道:“兵部尚书、总督宣大三边杨博进言,三镇一岁招降一千六百四十人,乞录诸将功绩。”
说完后,他取出杨博陈奏的奏疏。
“大同总兵官张承勋、参将施霖招降最多,兵部议功可各升一级。令可与宣府总兵官李贤各赏银二十两,参将郭震等六员各赏银十两,副总兵刘汉等十三员请由行营军门分别犒赏。”
吕芳接过奏疏,看了一眼,点头道:“此事宫里已经知晓,万岁爷也有过口谕,从杨博所请,准行各员赏赐。”
当徐阶提及杨博的时候。
严嵩目光敏锐的看向对方,等到吕芳说完之后,当即轻声开口:“老夫这里还有一道辽东那边的奏疏,辽东奏启,关外敌酋把都儿、辛爱集结蒙古各部,蓄谋窥伺,宣言分道入犯。”
说完辽东的事情。
严嵩淡淡一笑:“辽东近年遭灾,而总督蓟辽、保定等处的王忬,先前因事闲住。如今辽东有寇讯,灾情未息,而外寇窥伺欲犯。兵部尚书、宣大三边总督杨博,久坐边镇,熟稔边事,亦当遣其转任蓟辽,镇守辽东,赈济灾情,安抚民生,备兵御守。”
严嵩的眼里流动着思谋,杨博是必须要按死在京师外面。
即便他已经是兵部尚书,也绝不能让其回京!
而在他说完之后。
今日同样奉谕到场的在京管兵部事左侍郎郑晓立马开口:“吕公公,兵部的意思,辽东灾情未定,而外寇觊觎,理当以急重启原蓟辽总督王忬,再调杨部堂回京坐镇兵部。如此内外阴阳调和,才不会失了机衡。”
严世蕃立马回头看向兵部左侍郎郑晓,眼里寒芒闪过:“辽东内忧外患,而王忬本就是待罪之臣,才被闲住不久,如何能不查明就启用他?杨惟约久在边镇,筹备守御,由他去辽东才能震慑人心!”
郑晓面色涨红,瞪向严世蕃:“王忬到底是有何罪!先前朝廷命他闲住,便是不清不白!如今辽东有寇讯,谁能比他更熟悉辽东局势?朝廷让他闲住待查,又要拖到什么时候才能查清楚?”
严世蕃冷哼一声。
“郑侍郎能为王忬作保,他就一点问题没有?”
说完之后,目光还扫了一眼陈寿。
自己这可是学他陈寿的。
郑晓顿时一默。
也就是这个时候。
内殿方向,终于是传来了脚步声。
嘉靖身着道袍,踱步踏出,嘴里更是有念诗声响起,传入众人耳中。
“宝契无为属圣人,雕舆出幸玩芳辰。”
“平楼半入南山雾,飞阁旁临东墅春。”
“夹路秾花千树发,垂轩弱柳万条新。”
“处处风光今日好,年年愿奉属车尘。”
在众人的躬身朝见声中。
嘉靖站在了御座前。
皇帝笑面看向眼前众人。
“前些日天降甘霖,春雨连绵,福照大地,今年是好年景啊!”
“朕听闻,辽东去年种下的冬麦,如今也长势喜人,想来今年辽东必定丰收,去灾迎新。”
严嵩此刻亦是站着躬身颔首,面带笑意道:“这都是皇上斋戒祈福,才有的辽东近年冬麦长势。辽东能有丰收年,也都是因皇上圣明,所祈上达于天。”
听着严嵩的话,嘉靖面带笑意。
他看了郑晓一眼,又看向低着头的徐阶。
嘉靖指向严嵩:“严阁老方才说的没有错。杨博久坐边镇,熟稔边事,理当让他去辽东安抚地方,守御贼寇。”
郑晓还想争辩,以求能让杨博回京:“皇上……”
嘉靖看向他:“郑卿,难道杨卿的才能,不可稳辽东时局吗?”
这话问的,郑晓面色一愣,僵在原地。
而就在这个时候。
忽的又有一道在嘉靖耳边阔别十日的声音响起。
陈寿面色沉着的自殿门处站出,走到了御前。
“臣,翰林院编修兼户科给事中,陈寿。”
“有本要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