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处僻静的溪边,朱高煦借着饮马的由头,与几名心腹将领聚在了一起。
“王爷,绝不能让老四就这么顺顺利利地回京!”
一名长着络腮胡子的都督,压低了声音,眼中凶光毕露,
“一旦让他那个什么总局在京城里站稳了脚跟,再想动他,可就难了!”
“没错!”另一名将军附和道,
“他那些铁管子虽然厉害,可毕竟数量不多。
回京之路千里迢迢,山高水长,万一路上出了点什么意外,比如走水的、翻车的...到时候死无对证,父皇就算震怒,也未必会查到我们头上。”
朱高煦烦躁地将手中的水囊砸在地上,溅起一片水花。
“你们懂个屁!”他低声咆哮道,
“你们以为父皇是傻子吗?现在那十二辆破车,比他自己的龙辇看得都金贵!
周围三层禁军,里三层老四的亲兵,围得跟铁桶一样,别说放火,你就是一只苍蝇飞过去,都得被射下来!
谁敢现在去动歪心思,那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了!”
比试跑步输掉的耻辱,让他这几天一直憋着一肚子火。
但他不是蠢货,他知道,在父皇眼皮子底下搞小动作,无异于自寻死路。
“那...那我们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他坐大?”络腮胡子都督不甘心地说道。
朱高煦沉默了,他狠狠地一拳砸在身旁的树干上,震得树叶簌簌作响。
良久,他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在路上,我们动不了他。但回到京城,就由不得他了。”
他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阴狠。
“战场上,比的是谁的拳头硬。朝堂上,玩的可是另一套规矩。
他朱高烨一个远离中枢十年的藩王,无根无萍,无党无羽,就算父皇再宠信他,他那个总局想要运转起来,就绕不开六部九卿,绕不开满朝的文官!”
“文官?”一名将领不屑地撇了撇嘴,
“那群就会动嘴皮子的酸儒?”
“你懂什么!”朱高煦冷哼一声,
“杀人,不见得非要用刀。有时候,用笔,比用刀更狠!
老四想要钱粮、要工匠、要土地,处处都得跟那帮老狐狸打交道。
他们有的是办法,能让你的事情办不成,能让你的功劳变成过错!
他不是能耐吗?我倒要看看,他那套格物的歪理,能不能算得过人心!”
他转头看向一名心腹:
“派最快的信使,八百里加急,传信给京中的国舅张昶,还有吏部、户部那几位老朋友。
把这边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他们。让他们...提前准备一份大礼,好好欢迎一下我们这位新晋的靖海王殿下!”
“王爷英明!”几名将领顿时心领神会,脸上露出笑容。
...
在行军队列的另一侧,赵王朱高燧的王帐内。
与朱高煦的暴躁易怒不同,朱高燧更喜欢将自己隐藏在暗处。
他端坐在案前,慢条斯理地擦拭着一柄锋利的匕首,听着身前一名幕僚的汇报。
“王爷,根据我们的观察,靖海王此人,行事滴水不漏。
他那三千亲军,完全接管了车队的防务,针插不进,水泼不进。
除了每日向皇上请安,他几乎不出营地半步,与军中任何将领都没有私下接触。”幕僚恭敬地说道。
“不奇怪。”朱高燧淡淡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丝凉意,
“一个能隐忍十年的人,心机城府,远非常人可比。
二哥那种直来直去的蠢法子,根本奈何不了他。”
“那王爷的意思是?”
“让他回去。”朱高燧将匕首插回鞘中,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弧度,
“而且,要让他风风光光地回去。”
幕僚一愣,有些不解。
朱高燧站起身,走到帐篷的地图前,目光落在了京城的位置。
“太子爷仁厚,二哥勇武,这都是摆在明面上的。
父皇虽然春秋鼎盛,但心中那杆秤,其实早就在他们二人之间摇摆不定。
现在,突然冒出来一个手握神器的老四,你觉得...谁最着急?”
幕僚眼神一亮,恍然大悟:“是太子殿下!”
“没错。”朱高燧冷笑道,
“太子爷虽然监国多年,根基深厚,但靠的无非是文官集团的支持和仁孝的名声。
论起军功和父皇的喜爱,他远不及二哥。
现在,老四带着这不世之功回京,最直接的威胁,就是太子的储位!”
“二哥只会用武人的法子去打压,那是下策。而我们,要做的,是捧!”
他伸出手指,在地图上轻轻一点。
“我们要把老四捧得高高的!把他那神武大炮的威力,捧上天!
把他那个军械格物总局的重要性,吹得比太子的东宫还重要!
我们要让满朝文武,让太子爷和他的那帮詹事府的臣子们都看清楚,一头猛虎,已经回到了京城。
而这头猛虎,是父皇亲手放回来的!”
“到时候,不用我们出手,太子一党,自然会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
两虎相争,必有一伤。我们...只需要安安静静地,看戏就好。”
“王爷高见!”幕僚由衷地赞叹道。
朱高燧转过身,重新坐下,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
“派人,也给京里送个信。
告诉我们的人,这段时间,安分一点。
不但不要找靖海王的麻烦,还要在适当的时候,帮他...说几句好话。”
“这盘棋,越来越有意思了。”
...
朱高烨此刻正坐在一辆经过特殊改造的,宽大而平稳的马车内。
车厢里没有奢华的装饰,只有一排排整齐的书架和一张宽大的书桌。
桌上,铺着一张巨大的白纸,朱高烨正手持一支炭笔,在上面飞快地书写和计算着什么。
在他的对面,坐着一个年约四旬,面容清瘦,眼神却异常明亮的中年文士。
此人名叫宋应星,是朱高烨十年前从民间寻访而来的“奇才”,也是他“格物总局”内,负责统筹所有技术研发的首席“匠官”。
“王爷,最新的测试数据已经出来了。”宋应星将一本写得密密麻麻的册子递了过去,
“根据您提供的理论,我们对二号高炉进行了改造,采用了新的热风循环技术,最新一炉出来的钢锭,韧性和强度,比之前又提升了半成。
这意味着,神武大炮的炮管可以做得更薄,或者在同等厚度下,承受更强的膛压。”
“很好。”朱高烨头也不抬,一边计算,一边说道,
“产能呢?新式高炉的建造周期和材料消耗,有没有精确的核算?”
“已经核算完毕。”宋应星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兴奋,
“新高炉虽然建造复杂,但因为热量利用率更高,单位时间内,产钢量是旧高炉的一倍半,而煤炭消耗,反而降低了两成。
只要原料供应得上,天津卫所有高炉完成改造后,神武大炮的月产量,翻一番,达到二十四门,绝无问题!”
“还是太慢了。”朱高烨终于停下了笔,他皱着眉头,看着自己纸上画出的一幅草图,
“应星,你看这里。我们的蒸汽机,目前还太过笨重,热效率也太低。
想要驱动我设想中的铁甲舰,还远远不够。动力,动力是核心!我需要一台更小、更轻、更强大的引擎!”
宋应星凑过来看了看,图纸上画着一个结构无比复杂的机械,包含了曲轴、活塞、齿轮等诸多部件,正是朱高烨正在攻关的“内燃机”草图。
“王爷,这个...恕属下愚钝,这以油代煤,缸内燃爆的理论,实在是...太过匪夷所思。
我们已经尝试了上百次,都无法让那油料稳定地在密闭的汽缸内燃烧...”宋应星面露难色。
“我知道很难。”朱高烨揉了揉眉心,
“这是我们未来十年,最核心的课题。
一旦成功,我们将彻底摆脱对煤炭和水源的依赖,我们的机器,将可以安装在任何地方,无论是车上,船上,甚至是...天上。”
他的话,让宋应星的呼吸都为之一滞。
飞上天?
王爷的想法,总是这么天马行空,却又让人忍不住心潮澎湃。
“对了,王爷,”宋应星想起一事,从怀中取出一份密信,
“这是京城那边,我们商路上传回来的最新情报。汉王和赵王,都派了信使回京。”
朱高烨接过密信,展开一看,嘴角不由得泛起一丝冷笑。
信上的内容,详细记录了汉王与赵王派系在军中的动向,以及他们信使的去向和联络人。
这是朱高烨十年布局的另一张底牌。
他以海贸商队为掩护,建立了一个庞大而高效的情报网络,这张网,早已遍布大明南北,甚至延伸到了海外。
两位王爷自以为隐秘的举动,其实都清晰地呈现在他的面前。
“一个想把我踩下去,一个想把我捧起来...倒是有趣。”
朱高烨将信纸凑到烛火上,看着它化为灰烬。
“王爷,我们需要做些什么吗?”宋应星问道。
“不需要。”朱高烨摇了摇头,眼中闪过一丝深邃的精光,
“他们想下棋,就让他们下。棋盘越大,水才越混。水混了,我们才好...摸鱼。”
他重新拿起炭笔,在世界地图上,一个位于海峡要冲的位置,画了一个圈。
那里,叫满剌加。
“朝堂上的争斗,不过是池塘里的涟漪。我们的舞台,不在这里。”
他看着宋应星,沉声道:
“传我的命令回去。让天津卫的船厂,立刻开始一号试验舰的龙骨铺设工作。
钢材优先供应,人手不够,就拿双倍的薪水去挖!我要在半年之内,看到我大明的第一艘...蒸汽铁甲舰,下水!”
“遵命!”宋应星的眼中,燃起了熊熊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