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等...遵旨...”
以太子朱高炽和礼部尚书吕震为首的百官,纵使心中有一万个不情愿,此刻也只能跪伏在地。
入城的大队,重新开始缓缓移动。
朱高烨骑在马上,与朱高煦、朱高燧并列而行。
“四弟,真是好手段啊。”朱高煦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声音低得只有他们三人能听见,
“这才刚回京,就敢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跟礼部的老头子叫板,连太子大哥的面子都驳了。二哥我,佩服!”
“二哥过誉了。”朱高烨目不斜视,淡淡地回应,
“我只是实话实说罢了。我的规矩,就是父皇的规矩。”
“哼!”朱高煦重重地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而一旁的赵王朱高燧,则始终挂着一副温和的笑容,他凑了过来,低声道:
“四弟,莫要与二哥一般见识。他就是这个直脾气。
你今日为我皇家挣足了脸面,三哥我,心里是高兴的。
以后在京中,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来找三哥。”
朱高烨同样报以微笑:
“多谢三哥关心。小弟初来乍到,以后,还需两位兄长,多多照拂。”
三人并驾齐驱,面带微笑,兄友弟恭。
朱棣正端坐在龙辇之中,闭目养神。
没有人知道,这位心思深沉的帝王,对于眼前这幅“兄友弟恭”的画面,心中,究竟在想些什么。
……
京城的天,似乎比漠北的,还要冷上几分。
皇宫,奉天殿。
论功行赏。
朱棣高坐龙椅,俯瞰着阶下跪倒一片的文武百官。
他的龙袍之上,金丝盘龙在烛火下熠熠生辉。
“汉王朱高煦,领军有功,冲锋陷阵,扬我大明军威,赏宝刀裂云,赐金千两...”
“英国公张辅,辅佐征伐,调度有方,赏田千亩,赐世券...”
终于,当所有常规的封赏宣读完毕后,大殿之内陷入了短暂的宁静。
朱棣的目光,缓缓地,落在了站在亲王队列中,一直沉默不语的四子,朱高烨的身上。
“靖海王,朱高烨。”
朱棣的声音,在大殿中回响。
朱高烨出列,走到大殿中央,撩起王袍,躬身下拜。
“儿臣在。”
“你以格物之学,创神武大炮,于斡难河畔,一战定乾坤。此功,当为北伐第一。”
“朕已封你为军械格物总局督造,官居一品。今日,在这奉天殿上,朕再给你一道旨意。”
他对着身旁的太监微微颔首。
太监立刻展开一卷明黄的圣旨,用他那尖细却洪亮的声音,高声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有皇四子、靖海王朱高烨,天资聪颖,潜心格物,创国之利器,于北伐之役,立不世之功...特旨,着军械格物总局于京郊皇家西苑,划地千亩,建造总署及工坊。
所需工匠、物料、钱粮,皆由靖海王便宜行事。
另,开天津、泉州、广州三处市舶司,设大明皇家海洋贸易总公司,由靖海王全权总领,凡出海商船,皆需申领许可,一体纳税。
所得税银,不必上缴国库,尽归军械格物总局,以充军械研发之用...钦此!”
划地千亩,自建工坊!
便宜行事,自主任免!
总领三司海贸,自设税收!
税银不必上缴国库,自成一体!
这已经不是一个衙门了,这简直就是一个独立于大明朝廷之外的,只听命于皇帝一人的“国中之国”!
“陛下,万万不可啊!”
户部尚书夏原吉,第一个站了出来。
这位掌管大明钱袋子长达二十年,以耿直和“抠门”著称的老臣,此刻一张脸涨得通红,连胡子都在微微发颤。
“陛下!自古以来,天下财赋,尽归户部。税收之权,乃国之根本!岂可轻授于人?
若靖海王殿下自设税收,且不必上缴国库,长此以往,我大明之财税,岂不乱套?
国库空虚,又何以养兵,何以赈灾,何以安天下?请陛下三思啊!”
“臣附议!”吏部尚书蹇义也随即出列,
“陛下,军械格物总局建制不明,其内官员,若皆由靖海王殿下便宜行事,不经吏部铨叙选拔,恐滋生腐败,结党营私,有违我朝选官任能之祖制!”
“臣,礼部尚书吕震附议!祖制不可废!”
“臣等附议!请陛下收回成命!”
一时间,以三位尚书为首,大半个文官集团,都跪倒在地,声泪俱下,苦苦相谏。
他们终于怕了。
他们不怕朱高烨的火炮,因为那东西离他们太远。
但他们怕朱高烨伸向“钱”和“权”的手!
这等于是在挖他们的根,是在挑战整个文官体系赖以生存的基石!
龙椅之上,朱棣的脸色,一点一点地沉了下来。
他冷冷地看着跪在下面的臣子们。
“这么说,你们是觉得,朕的决定,错了?”
夏原吉却梗着脖子,毫不畏惧地抬起头,直视着天威。
“陛下,臣并非质疑陛下。臣只是...为我大明江山社稷计!
靖海王殿下所需钱粮,户部,可以拨付!但这税收之权,绝不可开此先例!”
“好。”朱棣的脸上,突然露出了一丝莫名的笑容,
“夏爱卿,说得好。为江山社稷计...那朕就问你,靖海王的新总局,初建之时,百废待兴,朕要你户部,先拨付白银三百万两,精铁十万斤,粮米二十万石。
你户部...拿得出来吗?”
三百万两?!
夏原吉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这个数字,几乎相当于大明朝一年财政收入的三分之一!
“陛下...这...这...”夏原吉的嘴唇哆嗦着,冷汗瞬间就下来了,
“陛下,国库...国库空虚啊!连年北伐,修建北京,疏通运河,再加上郑和下西洋...国库里,实在是...拿不出这么多钱了啊!”
他没有说谎。
永乐朝虽然武功赫赫,但连年的大兴土木和战争,早已将洪武年间积攒下的那点家底,掏得七七八八。
户部的库房里,耗子进去都得含着眼泪出来。
“拿不出来?”朱棣的笑意更冷了,
“你们掌管天下钱粮,却跟朕说拿不出钱来?那朕问你,朕的钱,都到哪里去了?”
他的目光,扫过阶下所有官员。
“朕的钱,是不是变成了你们府上的亭台楼阁?
变成了你们杯中的美酒佳肴?变成了你们田庄里,一亩又一亩的良田?”
“朕养着你们,你们却让朕的国库空虚!
现在,朕的儿子,为国立下不世之功,想为朕打造更强的兵器,保我大明江山永固,你们却在这里哭穷,跟朕谈祖制,讲规矩?”
“朕看,你们的规矩,就是让朕当一个没钱没权的空头皇帝!
你们的祖制,就是让你们这帮文官,把持朝政,架空皇权!”
整个奉天殿,鸦雀无声。
所有跪着的官员,都把头埋得更低了,连大气都不敢喘。
天子之怒,伏尸百万!
他们能清楚地感觉到,朱棣是真的动了杀心。
朱棣缓缓站起身,走到大殿中央,居高临下地看着夏原吉。
“夏爱卿,朕再给你一次机会。三百万两,你户部,给,还是不给?”
夏原吉浑身都在颤抖,他知道,自己已经站在了悬崖边上。
进一步,是粉身碎骨;退一步,则是户部尚书的颜面扫地,更是整个文官集团的溃败。
他咬了咬牙,用尽全身的力气,磕头道:
“陛下...臣...臣有罪!户部...确实无银可拨...请陛下...另想他法...”
朱棣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看了很久很久。
然后,他笑了。
“好,好一个另想他法。”
他转过身,重新走上御阶,坐回龙椅。
“既然户部没钱,那朕,就只能自己想办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