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利奥回返血案现场时，萨瓦等人已经被格奥尔基从澡堂女侍温暖的臂弯中揪起。看到这极富冲击力的一幕，他们因宿醉而昏沉的脑袋，瞬间清醒了过来。
晨光熹微，驱散不了半丝寒意。
瓦西里哆哆嗦嗦摸索出一枚十字架，抵在嘴唇上，小声祈祷着：“天父在上，求您涤净这被玷污的土地。”
其余人也纷纷在胸前划起十字，饶是他们已经见识过那些被狼人杀死者的惨状，看到这极具冲击力的一幕还是感觉到了一阵强烈的反胃。
老扬库皱眉道：“没追上？”
“嗯。”
利奥一脸凝重：“那东西的速度很快，不会逊于那头狼人，而且，它是潜水逃离的，这意味着它没有翅膀，已经可以完全排除掉蝠翼魔的可能，断定其为血魔了。”
“血魔...”
老扬库认真重复了遍这个生僻的词汇，这已超出了常见魔物的范畴。
“血魔是一种低等吸血鬼，你们可以理解为一种实力与狼人相仿的怪物。”
“与狼人相仿？”
瓦西里喃喃自语道：“才杀了头狼人，怎么又跑出来只同等级的魔怪，难道是因为异教徒的兵锋已近，致使上帝不再眷顾这片土地了吗？”
自今年开年，瓦拉几亚的魔物就变得越加活跃，住在乡村地区的人已经习惯了晚上不出门，并且封闭好门窗，将家畜关回到笼子里。
但谁也想不到原本被视作魔物禁区的布拉伊拉城里，有朝一日，竟也会成为魔物肆虐的乐园。
“好了，放宽心，天塌下来有领主大人，米尔恰大人，还有利奥这些高个子的顶着呢。”
老扬库安抚了一句，又问道：“你有什么头绪吗？”
利奥微微颔首，却没有多说。
他怀疑，这头作祟的血魔跟瓦拉几亚的那位弗拉德大公有关。
利奥不知道弗拉德三世究竟靠着献祭给魔鬼，获得了怎样的力量，拉杜这个执行献祭的刽子手，说白了就是一只脏手套，对此的了解十分有限。
但“吸血鬼”这个单词还是敏锐地触碰到了利奥的神经。
毕竟，前世的记忆里，这位德拉库拉大公身上，就跟吸血鬼有着纠缠不清的传说，到后来，还演变为了“德古拉伯爵”这一经典文学形象。
当然，这种猜想是万万不能说出口的。
弗拉德三世复位以后，清扫了一大批叛乱贵族，又率军入侵奥斯曼的保加利亚地区，获得了一场大胜，无论是威望，还是君主权威都已来到了顶峰。
“发生什么事了！”
骑着匹带黑色斑点的白马，匆匆赶来的米尔恰骑士，看到这一幕时，也忍不住倒吸了口冷气：“上帝啊，究竟是什么怪物犯下的如此惨案。”
利奥深深地看了米尔恰一眼，按照拉杜的说法，米尔恰始终是被排除在“血税计划”之外的，这些虔诚的边境骑士，认为自己是坚定的信仰守护者。
一旦他们知晓，自己效忠的大公殿下已经投入魔鬼的怀抱，天知道他们会不会喊出类似于君士坦丁堡人“宁见苏丹头巾，不见教宗三重冕”的悖逆谚语。
“大概率是血魔。”
利奥沉声解释道：“这是一种低等吸血鬼，它们也是由人类转化而来，保留了大致的人形躯体，由于这种转化并不完善，导致它们虽然躯体得到异化，变得格外强壮，但皮肤却也因此被撕裂，无法再保护自己的身体。所以它们极端畏光，而且不像狼人那样，在白天还能变回人形，只能栖居在阴暗的洞穴里，等待夜晚的降临。”
米尔恰若有所思道：“也就是说，它比那头狼人更容易追踪？”
“没错，而且血魔的战斗力虽然不弱，但因为无法恢复人形，脑袋里只剩下残暴的狩猎本能，不太可能会掩盖自己的踪迹。我想，只要带上猎犬追踪它，应不是什么难事。”
一众人紧绷的情绪稍稍松弛了些。
狼人肆虐那夜，其表现出的恐怖破坏力，实在是吓人得紧，布拉伊拉最强大的两位骑士都因此负伤，再来一头同一级别的魔物，谁也不敢想象还会死多少人。
米尔恰对自己的侍从吩咐道：“伊万，你去请城外的掘墓人过来，把这两具尸体运到墓地，尽量不要让外人看到。其余人跟我回城堡去，吃完饭便召集人手，驯犬师，争取在夜幕降临之前，剿除掉这头魔物！”
萨瓦迟疑道：“我们要不要准备一些大蒜，银器之类的？”
利奥提醒道：“没用，除非是把银器熔铸成武器，钉进血魔的身体，否则对它们不会造成任何伤害。至于大蒜，吸血鬼其实根本就不怕这种东西，它们只是厌恶这种气味，如果你携带了，反而可能会成为它优先攻击的目标。”
他顿了顿，又道：“我建议多准备一些用来捕捉野兽的套索，只要将这怪物从巢穴里拖出来，暴露在阳光下，即使是一个农夫也能将其斩杀。”
安德烈忍不住竖起了根大拇指：“利奥，你懂的真多。”
利奥尴尬地笑了笑，他早已没办法解释自己为何知晓这么多寻常人无法触及的隐秘知识了，若硬要说自己就是个乡村草药医生，连他自己都会感觉脸红。
好在米尔恰只是饶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便翻身上了坐骑，丝毫没有追问他究竟是从何处知晓这些“秘闻”的意思。
一众人赶到城堡，径直前往厨房落座用餐。
利奥替“尼斯”从胖厨娘那儿索要了一小块鸡肉充当早餐，它被利奥安置在一个挎在胸前的布袋里，探着脑袋，打量着这一片充满陌生气息的“新领地”。
格奥尔基打了个呵欠，问道：“利奥，待会儿去狩猎那个什么血魔，你不会还要带着这个小东西吧？”
利奥微微颔首：“尼斯对灵性的感知很敏锐，猎犬只能捕捉气味，带上它说不准会有奇效。”
安德烈有些不好意思道：“抱歉，利奥，你们三个要不要去小憩一会儿，都怪我们三个昨晚贪酒误了事，如果真抓到了那血魔，还得有一场恶战呢。”
利奥摇了摇头：“不怪你们，谁也想不到昨晚会发生那样的事。在那头血魔面前，不管有没有练习过呼吸法，被盯上了大概率也只有死路一条。”
除非那头血魔昨晚袭击的是他，否则无论是城镇里哪一处岗哨，下场都不会好到哪儿去。
他顿了顿，说道：“老扬库，格奥尔基，你们两个留下。安德烈说的不错，如果抓到那血魔，肯定会是一场恶战，容不得一点疏忽。”
老扬库坦然应下：“好，那你们小心。”
格奥尔基还想说些什么，被利奥用眼神制止了：“现在可不是逞强的时候，战场上，你的一个疏忽，害死的人可不止有你自己。”
简单吃过早饭，利奥抱着黑猫在城门口等候。
却看到拉杜的侍从，牵着一匹枣红色的战马径直向他走来。
“利奥医生，我家主人说，要把这匹马送给你，作为你挽救了他的性命的报酬。”
这匹马是一匹体型中等的匈牙利马，比米尔恰那匹有着鞑靼血统的库曼马还要略高出一头，价格也要更贵一些。
拉杜虽然没有采邑，但可能是替雅洛米查干了不少脏活儿，这身装备和坐骑却是实打实的，要胜过米尔恰这个边境骑士不少。
“这太贵重了。”
利奥能看出小侍从眼底的不舍：“而且我也不会骑术，如果拉杜骑士非要感谢我的话，闲暇时把它暂借给我练习一下就好了。”
知晓血魔情报的事还能解释一二，若是自己真一下子就表现出了娴熟的骑术功底，就是真的说不清了。
“那好吧...”
侍从拍了拍战马的脖颈，忍不住笑道：“您如果想练骑术，随时都能来找我。”
小侍从作为拉杜侍从最主要的工作，就是照料这匹战马，他担心没了战马，自己会被拉杜退回给自己的父母，继续那暗无天日的农奴生活。
看着欢天喜地离去，仿佛生怕利奥会后悔的侍从，格奥尔基忍不住惊讶道：“那个铁面怪物，居然这么大方？”
按说医生能救人性命，多付一些诊费也不算过分。
但实际上，草药医生因为面向的都是穷苦大众，在收费这方面廉价得可怜，再加上许多人都不认为生病需要就医，他们宁肯躲在屋子里对着圣像祈祷，进一步压低了诊费。
“别叫他铁面怪物了。这位拉杜骑士其实...好吧，他确实不是什么好人。”
利奥迟疑了下，还是没法昧着良心说出“他其实是个好人”这句话，不管是因为什么，当一个人手上沾了无辜者的鲜血，就再也不配称其为“好人”了。
“城镇卫队第一队，城堡守卫第三队的人都站出来，还有训犬师...”
米尔恰大步从城堡主楼里走了出来，手里拿着经由领主盖章的命令。
利奥上前说明了自己的看法。
“行，那就让老扬库和格奥尔基留下，还有你...能坚持吗？”
米尔恰有些忧虑地看着利奥。
守夜的工作很辛苦，一个人若是彻夜未眠，第二天的精神势必不会好到哪儿去，而在战斗时，只是一个微小的疏忽，就会被放大为一个无法预料的严重后果。
“我没问题。”
即便没服用公鸡药剂，利奥的精神状态也不差，这估计是成为魔药大师后带来的隐性改变。
“那就出发！”
米尔恰说着，便翻身上了战马。
一众披甲军士，带着犬吠声浩浩荡荡离城而去。
...
城堡主楼上。
背对着大门而立的雅洛米查，双手扶在城堡窗户的边沿，眺望着麾下“出征的军队”，脸上写满了愁容。
侍从将利奥为他准备的草药端了上来，他也只是不耐烦地摆了摆手，便任由那加热过的草药，在那冒着袅袅的热气，逐渐归于冷却。
“听说，昨晚又出了件大事。”
莱赫骑士标志性的讨厌声音响起，使雅洛米查的眉宇瞬间皱起：“我不是说过，我的城堡不欢迎你这样的人到访吗？”
仆人这时才匆忙推门进来，劝阻道：“莱赫特使，您不能进...”
“废物东西，滚出去。”
雅洛米查嫌恶地摆了摆手，赶走了仆人。
莱赫自顾自坐到了椅子上，笑着说道：“一大早何必发这么大的火气？雅洛米查大人，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了，不妨同鄙人倾诉一番？”
“你敢说这件事跟你无关？”
雅洛米查猛然回过头：“作祟的是一头血魔，一头低级吸血鬼！”
莱赫一连无辜道：“天父怜见，我还要留着有用之躯，在白日里为大公奔波，又怎么会变成这种没脑子的，被阳光一照就要丢掉半条命的下级吸血鬼？”
看着雅洛米查冷漠的眼神，他眨了眨眼，有些赧然笑道：“或许跟我带来的那个总是饿着肚子的小宠物有关，但我以上帝的名义起誓，绝不是我指使的！”
“以上帝的名义起誓？”
雅洛米查险些气笑了，在场的这俩人，全都已犯下了如此亵渎的大罪，以上帝的名义起誓还有什么用？
“到底要怎样，你才能停手？”
莱赫一脸无辜道：“上帝啊，我都说了不是我指使的了，那东西就是头畜生，谁能使唤得动？大概率就是饿肚子了，自己跑出来觅食了。”
铿——
利刃出鞘。
雅洛米查的佩剑直指莱赫的喉咙，他的速度极快，尽显风属性呼吸法的迅捷。
莱赫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抬起一根手指，轻轻推开了抵来的剑尖：“如果大人您将这个月血税的处置权给我，分配给那畜生一两个祭品，这种事料想就不会再发生了。”
雅罗米查冷冷地看着他。
“这就是你的图谋？你想中饱私囊，利用多余出来的血税份额，供养你豢养的魔怪？我警告你，我可是有直接联系大公的渠道的。”
“我知道啊，大名鼎鼎的渡鸦爵士雅罗米查，又怎么会不豢养几只信鸦呢。”
莱赫脸上的笑容敛却：“但你不该质疑我对殿下的忠诚，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瓦拉几亚，为了帮助我效命的主君，将异教徒的铁蹄拦在国门之外。”
雅洛米查不耐烦地摆了摆手：“他们归你了，但若是布拉伊拉再出现一个死人，我保证，你会付出代价的。”
莱赫挑眉，不屑道：“那我可不能保证，大人，总不能随便一个倒霉蛋死了，都要赖到我头上吧？”
“但愿殿下重用你这样的人物，能给瓦拉几亚带来胜利。”
莱赫敛颜肃容，整理了下衣着，郑重道：“我发誓，我会像加伯瓦的扎维萨一样，跟异教徒厮杀至死。”
黑骑士“扎维萨”，是一位来自波兰的传奇骑士，他曾在匈牙利的一场足有一千五百名骑士参加的竞技大赛斩获冠军骑士的殊荣，也曾在格伦瓦尔德战役中大放异彩，阵斩了条顿骑士团的一位高级将领。
他一度被称作欧洲第一骑士，最终为了掩护被奥斯曼人击败的西吉斯蒙德皇帝，于多瑙河岸背水而战，最终力竭身亡。
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自比扎维萨？
雅罗米查心底冷笑了声，但看着对方认真的神情，也只是哼道：“如果我们未来一同出现在战场上，可别让我看到你逃跑的背影，我保证，我一定会杀了你。”
莱赫挥了挥手：“今晚，我会去处理这批血税。但大人，我得提醒您，该未雨绸缪，提前筹备下个月的血税了。”
他说完，赶在暴怒的领主大人发飙前，迅速推门闪了出去。
耳后传来愤怒的咆哮声，莱赫却只是轻拍了下那个即将替他承担领主大人怒火的仆人的肩膀，哼着波兰的乡间小曲，施施然下了楼梯。
他唱道：
“群狼酣睡密林外。”
“蝙蝠群群随风摆。”
“却有一人无心睡。”
“畏惧血魔食尸鬼。”
他的手指，触摸着腰带包里存放的红色药剂，这本来是为拉杜准备的，那样一个强大的骑士，被转化以后一定会成为相当强大的血奴。
可惜了...
利奥，真是个讨厌的平民。
大公哪里都好，就是不该任由这些血统卑贱，只配如牛羊般食草的平民，爬到跟他这种天生高贵的贵族同等的勋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