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烟似墨,马蹄如锤。
舅母!阿越!阿续!三人模糊的形象在吕布的脑海里疯狂轮转,几乎要炸裂开来。
“鲜卑狗!老子活剐了你们——!”吕布一骑当先,笔直地刺向火海,身后的吕宣,心如沉铁,紧跟着吕布跃上陡岸。
越来越近了!
气味越发的刺鼻——焦味与血腥味混杂在一起,随着呛鼻的浓烟一并流动。屯子外围的土墙早已坍塌多处,几处简陋的棚屋正在熊熊燃烧。
几个穿着破旧皮甲的老卒,正背靠着半截倾倒的土墙结阵,一个鲜卑骑手怪笑着策马掠过,手中弯刀劈下,一个老卒的头颅便带着一蓬血雨飞上半空!无头的尸体兀自挺立片刻,才轰然倒地。剩下的守卒发出悲愤的怒吼,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同伴被马蹄踏碎,又被另一骑的套索精准地套住脖子,在狂笑声中被拖曳着撞向燃烧的残垣!
“杀——!”吕布的怒吼如同惊雷炸响,盖过了战场所有的喧嚣!
吕布的目标,正是那个拖着老卒尸体的鲜卑骑手!借着战马狂飙的冲势,吕布手中的弯刀由下至上————
“噗——嚓!”
刀锋撕裂皮甲,切入骨肉的闷响令人头皮发麻!那鲜卑骑手连同他胯下的战马,竟被吕布这挟怒而来的一击,从肩颈斜劈至腰腹!滚烫的内脏和腥臭的马血如同喷泉般狂涌而出,人和马的残躯在巨大的冲力下向前翻滚、散落,那根套索还死死缠在早已断气的老卒脖子上。
这一幕,瞬间震慑了周围几个正要扑上的鲜卑骑手!他们脸上的狞笑僵住,眼中第一次露出了骇然之色。
“布!救人!冲进去!”吕宣的吼声在吕布身后响起,他手中的三隅矛刺出,“噗嗤”一声,精准地洞穿了侧面一个正欲拨马后退的鲜卑骑手,矛尖透颈而出,带出一溜血珠!吕宣手腕一拧,顺势一甩,尸体被挑飞出去,重重砸翻另一个扑近的敌人。
吕布状若疯虎,刀光所向,必有斩获。他根本不在乎防御,只凭着野兽般的直觉行事,吕宣则冷静的多,他紧护在吕布侧翼,刺、挑、扫、砸,出手精准。两人一攻一守,硬生生在混乱的鲜卑骑群中撕开了一道血路。
沿途景象,如同炼狱。
燃烧的房屋下,焦黑的尸体蜷缩;泥泞的地面上,倒毙的百姓被马蹄反复践踏;一个妇人抱着襁褓,却被飞来的流矢贯穿,母子一同倒在血泊中;几个鲜卑骑兵跳下马,正粗暴地撕扯着年轻女子的衣服,发出野兽般的狂笑……
就在此时,一道凶悍的身影,猛地暴起!
那是一个身材精悍的少年,穿着一件满是血污、早已看不出原来颜色的破袄,手中竟挥舞着一杆比他还高出大半头的长戟!戟头雪亮,月牙刃和戟刺上挂满了碎肉和血槽,戟杆是上好的硬木,缠着防滑的皮条。
少年双目赤红,脸上糊满了血污和汗水,头发散乱,他根本无视其他威胁,眼中只有那几个施暴的鲜卑畜生!
“畜生——!”
长戟,直刺。
“噗嗤!”
戟尖毫无阻碍地从那鲜卑骑兵的后心贯入,透胸而出!巨大的冲力将尸体带得向前扑倒,重重砸在同伴身上!
少年根本不给剩下的几骑反应的时间,长戟横扫而出!
“呜——!”
沉重的戟杆带着万钧之力,一个刚拔出腰刀的鲜卑兵被拦腰扫中,整个人如同破麻袋般横飞出去,撞在燃烧的土墙上,骨头碎裂声清晰可闻!另一个离得稍远的鲜卑兵怪叫着举刀格挡!
“铛!”
刺耳的金铁交鸣!弯刀竟被沉重的戟杆硬生生砸弯脱手!少年手腕一翻,月牙刃顺势回撩,寒光闪过,那鲜卑兵捂着喷血的喉咙,嗬嗬倒地!
电光石火间,三个施暴者毙命!剩下的一个鲜卑兵早已吓得魂飞魄散,怪叫一声,丢下女子,连滚带爬地翻上马背。
少年看也不看逃走的敌人,赤红的双眼扫过地上惊魂未定、衣衫破碎的女子,喉头滚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猛地一跺脚,发出一声压抑着痛苦和暴怒的低吼。他持戟转身,死死盯住周围更多闻声扑来的鲜卑兵。
吕宣眼中精光一闪!这少年,好生猛!几乎不逊于吕布初上阵时的悍勇!
几个同样浑身浴血、相互搀扶的老卒,依托着少年的戟锋也重新聚拢起来,将惊惶哭泣的妇孺老弱勉强护在身后,那个被少年救下的女子,也挣扎着爬起,被其他乡亲拉进了人堆里。
“布!往那边冲!和他们合流!”吕宣当机立断,矛尖一指少年所在的方向,同时反手一刀,将侧面一个试图偷袭吕布的鲜卑骑手劈落马下!
吕布发出一声震天咆哮,调转马头,朝着围攻少年的鲜卑人群猛撞过去!刀光泼洒,瞬间砍翻两人,硬生生撞开一个缺口!
那浴血死战的少年见压力骤减,猛地回头瞥了一眼。血污覆盖的脸上看不清表情,他没有说话,只是将手中长戟舞得更急更猛,三人互为犄角,吕布主攻,正面硬抗,刀锋所至,人马俱碎;少年长戟如臂使指,范围极大,横扫突刺,护住两翼和空隙;吕宣和几个残存的稒阳老卒则死死护住身后的百姓。
吕布和那少年固然生猛,可这么大的阵仗,无疑也吸引了更多敌人的目光。
战场边缘,一个异常高大的鲜卑骑士勒住了马缰。他穿着一身厚实的镶铁皮甲,头上戴着插着几根染血雉翎的皮帽,脸上横亘着几道狰狞的刀疤,眼神凶残。他手中提着一柄沉重的、布满尖刺的狼牙铁骨朵,死死盯着吕布那在人群中左冲右突的身影。
“契——多卢!”鲜卑骑士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猛地一夹马腹!他胯下那匹格外雄壮的黑色战马长嘶一声,分开混乱的人群,直扑吕布!沉重的狼牙骨朵高高扬起,带着撕裂空气的恶风,朝着吕布的后心狠狠砸下!
“布!身后!”吕宣的厉喝,他几乎在对方启动的瞬间就察觉到了威胁,三棱铁矛斜刺,直取黑马的眼睛,那少年也配合着回手扫向鲜卑骑士的腰腹。
千钧一发之际,吕布野兽般的直觉发挥了作用,他没有回头,没有格挡,而是在马背上猛地一个侧身翻滚,整个人直接滑向战马的另一侧。
“轰——!”
沉重的狼牙骨朵擦着吕布的肩甲砸落,狠狠砸在吕布战马的后臀上!骨朵上的尖刺瞬间撕裂皮肉,深深嵌入骨中,战马发出惊天动地的悲鸣,后腿一软,轰然侧倒。巨大的冲击力将刚滚落下马的吕布也带得一个踉跄!
那骑士狞笑一声,手腕一翻,沉重的骨朵如同活物般抬起,带起血肉,毫不停顿地朝着立足未稳的吕布兜头砸下——
“铛——!”
火星四溅!刺耳的金铁交鸣声震得人耳膜生疼!
电光石火之间,是吕宣弃了长矛,合身扑上,用手中的环首铁刀,硬生生架住了这开山裂石的一击!巨大的力量顺着刀身传来,震得吕宣双臂发麻,虎口崩裂,鲜血直流,连退三步才勉强稳住身形,胸口气血翻涌,吐出一口血来。
几乎同时,那少年悍不畏死的长戟也到了,直击那骑士的腰肋!
那骑士反应极快,猛地一勒缰绳,黑马人立而起,险险避开了戟刃!但戟尖依旧在他厚实的皮甲上划开一道口子。
“乌——地其(受死)!”鲜卑骑士彻底被激怒,眼中凶光爆射,狼牙骨朵朝着挡在吕布身前的吕宣和那少年猛砸过去!吕宣和那少年只能勉强招架,被逼得连连后退,每一次格挡都震得手臂酸麻,兵器几乎脱手。吕布怒吼着从地上爬起,捡起掉落的弯刀就要扑上,却被几个趁机围上来的鲜卑人死死缠住!
“呜——呜——呜——!”
是号角声。
此刻,吕宣的大脑已经一片空白,只剩下残存的一丝理智告诉他——终于可以结束了。
紧接着,是整齐划一、如同闷雷滚过大地般的马蹄声!
只见东南方的地平线上,一道玄色的铁流正以无可阻挡的威势奔涌而来,当先一面巨大的玄色旗帜在风中猎猎招展,旗面上用金线绣着“汉”字!旗下,一员顶盔掼甲、手持长槊的将领端坐马上,身形沉稳如山岳,他身后,是密密麻麻、甲胄鲜明、长槊如林的汉军精骑!
“汉军!是度辽营!”
“然将军!是然将军来救我们来了!”
酣战中的鲜卑骑士脸色剧变!他认得那面玄旗——那是度辽将军然温的旗帜,前些日子,正是度辽营在九原北边击溃了叱那部!
他发出一声尖利的唿哨,虚晃一招逼退吕宣和少年,拨转马头,朝着荒原亡命逃窜!其他鲜卑骑手也纷纷放下眼前的财物,唿哨连连,策马紧随,朝着北方的烟尘中遁去。
“狗贼!哪里走!”吕布目眦欲裂,他眼中只剩下那个鲜卑骑士逃窜的背影。
“布——!”吕宣强忍着双臂的剧痛和翻腾的气血,猛地跨前一步,死死抓住了吕布持刀的手腕。
“舅母!阿越!阿续!”吕宣声音嘶哑,“先找人!”
吕布沸腾的杀意瞬间冻结。
他猛地回头,望向那片仍在燃烧、浓烟滚滚、遍布断壁残垣和尸骸的废墟。
“啊——!”吕布发出一声撕心裂肺、充满了无尽愤怒、痛苦和恐惧的咆哮,手中弯刀无力地垂下,刀尖拄在泥泞的血地上,魁梧的身躯剧烈地颤抖起来。
远处,度辽营的军士开始有条不紊地清剿残余、收拢溃兵、扑灭余火。为首的将军端坐马上,目光沉重。
吕宣松开抓着吕布的手,兄弟俩默默地对视一眼,他们不再言语,两人拖着疲惫不堪、伤痕累累的身体,深一脚浅一脚,踉跄着冲入那片仍在冒着浓烟的废墟。
入目之处,皆是惨绝人寰的景象。
“舅母!阿越!阿续!”兄弟俩交互着嘶吼着。
回应他们的却只有来自其他幸存百姓的哭喊,声音嘶哑而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