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貀窝棚里的羊油灯芯“噼啪”爆响,昏黄的光晕在油腻的皮壁上跳动。
吕宣站在木案前,脊背挺得笔直,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黑貀公放心,那大罴三番五次劫掠商旅,我兄弟也屡受其害,恨不能食其肉寝其皮!此番除此恶獠,乃是大义!我兄弟二人,愿为前驱!”
吕布立在吕宣侧后一步,浓眉紧锁,鼻翼翕张,喉头压抑地滚动了一下,终究没吭声。
黑貀脸上还是那副惯常的笑容:“好!大郎快人快语!若真能拿下那大罴,扫平此患,我黑貀岂是吝啬之人?必有重酬!”他忽地提高声调,朝棚外喊道:“乌尨!”
门帘一掀,乌尨快步走进,垂手待命。
“新招揽的人手,分出一队来,交给大郎统领!”
乌尨眼皮猛地一跳,喉结上下滚动,躬身应道:“是!先生!”
吕宣立刻抱拳,姿态放得极低:“黑貀公抬爱!只是宣初来乍到,何德何能统御一队?恐误了大事!不如……”
“诶!”黑貀直接打断,脸上笑容更盛,“大郎不必过谦!就这么定了!乌尨,你带另一队兄弟,与吕家二郎合力,务求雷霆一击,拿下大罴!”
吕布一听,霍然抬头,急声道:“我与大兄一起!”
吕宣抬手,轻轻按在吕布紧绷的手臂上,“布,一切听黑貀先生安排。先生运筹帷幄,自有道理。你跟着乌尨兄弟,更要尽心竭力。”他转向黑貀,微微躬身,“宣,领命。”
吕布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行!”
黑貀颔首笑道,“二位无需紧张,进了大夫塞,自有壤虫的人接应二位。”
…………
次日清晨,石门障北口,两支人马泾渭分明。
吕宣面前稀稀拉拉站着二十来号人,歪戴破帽,缩脖揣手,兵器也五花八门,锈蚀的柴刀、削尖的木棍、豁口的旧斧,只有成廉抱着他那杆长戟,沉默的跟在吕宣身后,旁边站着换上旧皮袄、努力绷紧脸色的魏越,两人在这群乌合之众里显得格格不入。
对面乌尨那队则截然不同。三十余人个个精壮,皮袄厚实,有几个神情格外严肃,护在乌尨周围的,应当是黑貀的旧部,剩下的则是乌尨在石门障里新募的亡命徒。吕布被簇拥在乌尨身边,胯下枣红马不安地刨着蹄子,他看了吕宣这边一眼,吕宣只是冲他点点头。
“出发!”乌尨一声吆喝,两拨人汇成一股,踏上了冻硬的荒原。
沿途几股游荡的野寇远远窥伺,但终究没敢上前,只在土塬后露了个头便缩了回去。
……
大夫塞
塞墙豁口下,几个抱着膀子、一脸凶相的喽啰正缩在避风处。
乌尨策马上前几步,清了清嗓子,运足中气朝着塞内高喊:“里面的兄弟听着!石门障黑貀公麾下乌尨在此!大罴那厮,劫掠同道,恶贯满盈!今日我奉黑貀公之命,特来除此恶獠!与塞中其他好汉无干!若有愿与我等共襄义举者,黑貀公不吝厚赏!若执迷不悟,甘为虎伥……”他喊得正起劲,唾沫横飞。
“聒噪!”
吕布早已不耐,眼中凶光一闪,张弓搭箭,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嘣——!”
弓弦震响,凄厉破空!
“噗!噗!”
两支箭精准地贯入两个正探头张望的喽啰咽喉!两人哼都没哼一声,仰面栽倒,鲜血瞬间染红了豁口下的冻土。
“你!”乌尨惊得魂飞魄散,脸都白了。
吕布看也不看他,将弓往马鞍上一挂,“呛啷”拔出腰间弯刀,刀锋直指塞内,咆哮声如同惊雷:“挡我者死!黑貀公有言,有功者赏盐一斗,谷一斛,随我上!”话音未落,一夹马腹,枣红马长嘶一声,化作一道赤影,当先冲向那豁口!
队伍里那些新募的亡命徒和泼皮,听见赏赐如此丰厚,也挥舞着兵器,嗷嗷叫着紧跟着吕布冲了进去!
“二郎,你等……”乌尨话音未落,却哪里还能见到吕布的影子了?
原地只剩下乌尨、他手下那些原本黑貀的旧部、吕宣那队歪瓜裂枣,以及少数几个被吓破了胆、腿肚子转筋的孬货。
乌尨面色铁青,这吕布,勇则勇矣,根本没法管束,这会儿又随意许愿,本来只是一锤子买卖,哪来的什么盐一斗,谷一斛?
“快!快跟上!”乌尨气急败坏地嘶吼,声音都变了调。他带着亲信精锐跟进塞内,吕宣也沉着脸招呼一声,领着成廉、魏越等人缀在乌尨队尾。
这支臃肿的队伍挤进塞墙豁口,在狭窄混乱、堆满杂物的街巷里艰难穿行不到百步,两侧低矮残破的土墙和窝棚顶上,猛地冒出数十条黑影,一时间,弓弦崩响,矢若雨下!
“有埋伏!结阵!结阵!”乌尨大惊失色。队伍瞬间大乱,那些本就畏缩的新丁更是魂飞魄散,哭爹喊娘,像没头苍蝇般乱撞,反而冲散了己方的阵脚。
混乱中,一道身影如同鬼魅般从一处半塌的窝棚后闪出,直扑乌尨!那人身形不高,甚至有些瘦小,穿着件脏得看不出颜色的破袄,头发乱蓬蓬如同鸟巢,脸上糊着泥垢,一双眼睛空洞茫然,嘴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嗬嗬”声,手中一柄磨得雪亮的剔骨尖刀,不管不顾地直刺乌尨心窝!
“是‘饥鼯’!拦住他!”乌尨身边一个护卫认出了来人,挺刀格挡。
“铛!”
刀锋相撞,火星四溅!那护卫只觉得一股沛然巨力传来,虎口剧痛,环首刀竟被震得脱手飞出!饥鼯仿佛毫无知觉,空洞的眼神没有看向任何人,只是手腕一翻,尖刀绕过护卫空门,再次扎向乌尨!
乌尨狼狈不堪地向后翻滚,将将避开这夺命一刀,惊出一身冷汗。几个亲信怒吼着扑上,刀枪并举,将饥鼯围在当中。可这呆汉子只凭着一股不要命的狠劲,硬生生挡住了数人的围攻!
场面一片混乱。
乌尨的精锐一拥而上却拿不下一个饥鼯,甚至还处于劣势!而那些新招的乌合之众更是毫无战力,在箭雨之下一触即溃,在狭窄的巷弄里互相践踏,哭喊声震天。
就在这极度的混乱中,吕宣却始终保持着冷静,虽然事情和自己预想的不同,但他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他带着成廉和魏越,三人如同游鱼,悄无声息地脱离混战漩涡,朝着塞内深处疾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