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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前的空气中还带着夜晚的寒意,而比黎明更寒冷的是那城墙两侧,坎贝尔人愈发冰冷的尸体。
格兰斯顿堡西侧的坡地,凌乱的土坡像一张被火药和铁屑熏黑的桌布,已经看不见田埂的痕迹。
一门门滑膛炮如亲王桌上的茶具一般整齐摆放,炮位之间弥漫着湿土与硝烟的气息。
在那冰冷而潮湿的静默中,一身泥土气息的韦斯利爵士,正与他最中意的炮兵队站在一起。
这是除了“斜线战术”之外,他向爱德华大公贡献的另一件杰作——“集中优势火力”。
在过往的战斗中,坎贝尔的炮兵只是正面部队的掩护,又或者前线火力的补充。而为了防止己方火炮被敌人的超凡者一锅端了,传统指挥官往往不会把炮兵和法师团这种战略兵团摆得太近。
但他不一样。
韦斯利爵士开发了一套以炮兵为核心的战术,先建立炮兵阵地,然后让精锐的机动力量保护炮兵。
他的所有战术都是围绕着一个核心展开——那便是集中火力优势,彻底压垮敌方的组织核心!
为此,他将所有炮兵都部署在了城堡西侧,并在前线准备了七天的弹药量,准备在一场战斗中打光。
某种意义上而言,他的这套战术甚至走在了帝国陆军的前面,毕竟帝国主要依赖的还是法师团和狮鹫骑士团的力量,而这两个兵种都需要漫长的时间训练。至于帝国的炮兵,能不能发挥主要作用,还是得看舰炮能不能覆盖到。
“校准你们的火炮!”
韦斯利爵士的声音平静,几乎听不出紧张,就和平时操练这支部队时一样。
“我需要你们同时开火,不要给我们的敌人任何喘息的机会,不要让他们产生能顽抗下去的妄想——我不想看到任何一发偏弹!我不想看着那丑陋的旗帜看到明天的太阳!”
命令一层层传下去。
指挥炮队的百夫长如临大敌,在韦斯利爵士的注视之下四处奔走,指挥着副官调校方位。
坎贝尔的炮手们将一枚枚黑色的铁弹装进长长的滑膛炮管,推杆与金属摩擦的刺耳声率先划破了晨雾的寂静。
远处,格兰斯顿堡高耸的西墙在晨雾中若隐若现,就像一头正在缓缓苏醒的巨兽。
城墙上的坎贝尔人都屏住了呼吸。
等待着进攻号角的坎贝尔人也是一样。
看到副官投来的那紧张而确定的眼神,韦斯利将目光投向远处的城堡,握在手中的军刀猛然落下。
“开炮!”
上百门火炮在同一瞬间咆哮!
爆炸的火光撕裂了空气,大地在颤栗中发出悲鸣,而与之一同悲鸣的还有那处在风雨飘摇之中的城墙!
弹丸一波接一波地撞击着城墙,如同拍打在礁石上的巨浪!
每一次爆炸都让堡垒的阴影在天光中颤抖一次,也让维持着防护结界的魔法师们感到发自内心的绝望。
炮弹太密集了!
若是分散到四面城墙上,将它们拦下来并不是问题。
可当所有炮弹都集中在了一堵墙上,并持续不断地进攻,恐怕只有宛若神灵的半神,才能将那众人意志汇聚而成的钢铁洪流全部挡下…
坎贝尔公国的魔法师本来就不多,效忠于北方封臣的更是稀少,这里是骑士之乡,毕竟不是帝国的学邦。
不同于年轻的韦斯利爵士,站在他身旁的副官是一名年过四十的老兵。他跟随坎贝尔家族十数载,曾见证了无数惨烈的战役,也未曾皱一下眉头。
然而眼前的这一幕,却让他第一次觉得胸口发空,感觉被某种东西掏空了身体。
北溪谷伯爵领是坎贝尔公国最北部的伯爵领,而这座与激流关遥相对望的格兰斯顿堡也被无数坎贝尔人自豪为“北境屏障”。
他们曾数次为公国阻挡了北部的匪患,以及越过黄铜关流窜到暮色行省的混沌力量。
格兰斯顿的伯爵也因此被称为“公国之盾”,这个荣誉称号就如他们的头衔一样代代相传。
可现在——
那坚不可摧的城堡却在炮击的烟尘中渐渐显露出裂痕。
法师团的咏唱已经渐渐跟不上轰鸣的炮声,在大公的炮管被烧红之前,巍峨的城墙开始显露出蛛网般的裂痕!
正午时分。
所有人的手心都攥满了热汗。
一些人已经预感到了煎熬的结束,而另一些人则在漫长的茫然中等待,直到轰的一声巨响传来。
西墙的中段猛然塌陷,巨石崩裂的声音混着炮火的回声,在灰色的烟雾中,如瀑布一般倾泻而下。
副官下意识合上了眼,不愿看到这一幕来临。
北境的盾牌,坎贝尔的荣光…
居然毁在了自己人的手上。
仍然在持续的炮声带走了他的感伤,只有胸腔的震动回应着他心中的彷徨,直到城墙彻底崩塌。
城墙背后的魔法师们被城堡里的修士们抬走,在教堂里接受牧师和修女们的治疗。
欢呼声从攻城方的炮兵阵地上传来。
年轻的士兵们挥舞着高举的军帽,激动地呼喊。
经过几个昼夜的准备,他们终于撕碎了敌人的城堡,且并没有为此付出惨重的伤亡。
韦斯利爵士和他的副官一样,同样心情复杂地看着那片废墟,就像他同样认可那是北境的盾牌。
只不过与副官不同的是,他并不认为那是坎贝尔的荣光…那只是贵族的荣光。
何况这面“公国之盾”已经背叛了它的祖国,此刻的它正被他们的敌人握在手上!
“把感伤留到战后吧。”
他侧头,对副官缓缓说道。
“如果我们不把那些叛军送进墓地,我们的孩子就得在墓地里长大。”
他的话没有怒气。
就像他与敌人并没有解不开的仇怨一样,他们只是选择了不同的道路而已,并为此赌上了一切乃至信仰。
片刻后,韦斯利再次拔出腰间的指挥刀。
笔直的刀身在晨雾中泛着冷光,反射出燃烧的烟火,还有他冷峻而坚毅的面庞。
“传我命令——第一、第二千人队向前推进!”
“占领西墙的缺口!”
传令兵立刻骑马奔出,军号的嘶鸣紧随其后,接着响起的是随军向前的军鼓声。
坎贝尔的小伙子们列成整齐的方队,踏着军乐手的鼓点向前行进,手中的燧发枪已经装填完毕。
与之一同行进的还有混编在千人队中的“猎兵”兵团。
他们由“山地人”组成,都是人高马大的掷弹兵,能将手榴弹扔出上百米,为己方的列兵部队争取近距离开火的时机。
号角声在平原上回荡。
集结在城墙之下的守军也排成了密集的方阵,肩膀与肩膀摩擦着,盔甲之间互相碰撞。
有人在颤抖,有人低声祈祷,但更多人只是默默地站着,等待着黄昏来结束这场煎熬。
远处的地平线上已经浮现了一道道攒动的人影,士兵们在长官的命令下开始装填手中的燧发枪。
来了…
远处的方阵像被风推起的铁浪,旗帜在灰色的天穹下猎猎作响,熟悉的乡音震荡着空气。
还有那熟悉的口号。
“用你们手中的铁与火,告诉挡在前面的叛徒!要么交出人头,要么交出城堡!”
“为了爱德华大公!”
“为了坎贝尔!”
“杀啊——!”
惨烈的攻城战开始了。
经过城堡守军的浴血奋战,第一千人队在扔下了数百具尸体之后撤退,最终还是没能一举拿下城堡。
不过没关系。
虽然没能迫使敌方投降,但削弱守军的次要目标已经达到,在他们身后还有第二千人队压上。
跟随着军鼓的节奏前进,地狱伞兵感觉心脏就要蹦出胸腔,兴奋的表情刻在那不太聪明的脸上。
“灰风的人造人”虽然已经能做到与真人基本相似,但还是不能完美的复刻复杂的面部神经。
这也是为什么坎贝尔人觉得这群“山地人”像傻子。
不过,这不重要。
到了战场上,即使是傻子,也能靠着一身蛮力和不怕死的狠劲儿将对面吓一跳。
何况这些人还不是真傻。
在地狱伞兵的视野中,史诗任务:攻陷格兰斯顿堡的猩红大字正左上角微跳!
‘要么交出城堡,要么交出人头!’
这代入感简直拉满!
他感觉胸中的热血被点燃了!
被点燃一腔热血的不只是地狱伞兵,还有与他肩并肩一同向前的其他玩家。
行军的脚步声中压抑着兴奋的嚷嚷,尤其是当火球和炮弹落在不远处的时候,更是将气氛推向了高.潮。
“冲啊兄弟们!抢首杀!”
“城堡是老子的了!”
“我曹!这血!”
“卧槽,这爆炸!我的显卡在燃烧!”
“你有个屁的显卡,你是在PC上玩吗?”
“嗨!我的VR眼镜还真是接PC的!”
“噢噢噢!不重要,老子就是想说这句台词!”
喧闹的声音冲淡了战场的血色,对于那硝烟背后的悲凉而言,也算一抹不多的慰藉了。
虽然同样从神灵的手中抽到了悲剧的剧本,但这群乐观勇敢的小玩家们却是唱着歌儿奔赴死亡。
毕竟,他们只是这个世界的“游客”,最多只能代替一小撮注定会落下的雪花。
与喧闹的玩家们不同,那些和“猎兵”兵团一同向前推进的公国列兵们,此刻却是面色凝重。
他们双眼布满了血丝,就像许多个日夜没有睡好,黢黑的手紧抓着枪杆,就像烧焦的柴火。
冲锋的号角又一次吹响。
地狱伞兵和他的战友们率先响应了号召,怒吼着冲了出去。
他们率先爬上了滚烫的碎石堆,根本不等NPC指挥官的命令,几十名玩家如同打了兴奋剂,将一只只点燃的手榴弹扔进了缺口。
在那开花弹的轰鸣中,试图在废墟后方组织防御的守军方阵,瞬间被炸得人仰马翻。
虽然城堡中的守军很顽强地填了上去,但很快又被迎面而来的一轮并不整齐的齐射打倒。
坎贝尔的“猎兵”与坎贝尔的正规列兵不同。
他们不擅长排队枪毙,也没人有耐心去认真练习那玩意儿,不过这并不妨碍他们不怕死和能打。
枪声刚落,地狱伞兵就怒吼一声,端着上了刺刀的步枪,和战友们一起狠狠撞进了守军阵中,并爆发出第二轮呐喊。
“杀啊——!”
战斗极其血腥!
他的刺刀毫不留情地捅入敌人的腹部,看着那鲜血和内脏一起涌出,以及那带血的右手抓在他的枪杆上。
守军同样没有手软,他的身旁很快有数名玩家倒下。
有是被枪打死的,也有被城楼上落下来的石块砸死,又或者和他面前的敌人一样被刺刀捅穿了胸口。
混乱的战场进一步限制了超凡之力的发挥,四处都是浓密而刺鼻的硝烟,手榴弹在狭窄的缺口空间里爆炸,残肢断臂混杂着碎石横飞着。
其中还伴随着玩家们叽里呱啦的喊叫。
“靠!这NPC伤害也太高了!”
“是你太菜了!”
“老子是精钢级——”
“切!你这精钢级也太拉了!还不如冒险者呢!”
“滚你马的,有本事来迷宫!”
“奶妈呢?奶妈救我啊!”
“你这伤恐怕不是奶妈能救的,让暗牧来吧。”
玩家们杀得兴起,很快便突破了那已经摇摇欲坠的防线,准备一鼓作气冲进城堡主楼,找到这段主线剧情的最终BOSS“德里克伯爵”。
在“王冠之下”的任务链中,德里克伯爵是这场叛乱的罪魁祸首,而德里克伯爵的背后还疑似站着莱恩王国的国王。
或许击杀了德里克伯爵之后,他们就能解锁更多的主线线索!
《天灾OL》的BOSS都强得令人发指,不过并不是不可战胜的那种。
任何优势都能用数量来填平,而任务的奖励也是见者有份,只要打出了伤害都能在任务完成之后得到或多或少的奖赏。
然而就在他们斗志昂扬,准备奔赴boss战的时候,戏剧性的转折却忽然发生了。
只见格兰斯顿城堡那高耸的主楼,一面不知道从哪里扯来的白色床单,忽然挂在了高高的塔尖上。
“嘟——嘟嘟——”
刺耳的军号声随之响起,那是停止进攻的命令。
不等玩家们反应过来,他们便听见了百夫长的吼声从身后传来,接着在他们的视域之中被翻译。
“敌人举起了白旗,停止进攻!是我们赢了!”
杀得正爽的玩家们集体愣住了。
“这就投了?淦!我还没开始爽呢!”
“BOSS呢?德里克伯爵呢?还有那个伪王杰洛克呢?怎么不出来打一架?好歹放个CG啊!”
“草,狗策划又寸止了!”
看着扔掉武器投降的敌人,地狱伞兵愤愤地将染血的步枪杵在地上,朝着白旗的方向啐了一口。
《天灾OL》的规则相对于其他MMORPG来说过于严格,只有规则之内的自由,并没有规则之外的自由。
想要杀个尽兴可以通过传送门去卡奥行星的副本。
那里是被卡尔曼德斯吞噬的世界,除了杀戮与死亡之外什么也没有,可以一直杀到大地的尽头。
看着终于升起的白旗,那些刚刚还在缺口处拼死抵抗的士兵,仿佛瞬间被抽空了所有力气,叮叮当当地扔掉了手中的家伙。
许多人直接瘫坐在血泊中,无视了那满地的尸骸和面前的敌人,只顾大口喘着粗气。
战争结束了。
面对那戛然而止的战争,除了忠诚的猎兵们骂骂咧咧之外,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几分钟前还喊杀震天的战场,转瞬间又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双方伤员痛苦的哀嚎或疲惫的喘息。
公国的牧师们开始入场,和城堡中的神父们一起颂唱着神圣的咒语,为那些还有救的人治起了伤。
包括叛军士兵。
那些可怜的孩子也是圣西斯的子民,也是坎贝尔人…
看着己方的牧师为敌人的伤兵施法,抱着双臂站在一旁的地狱伞兵不禁有些纳闷。
“怎么还给敌对阵营加血?”
虽然这游戏的逼真值得点赞,但狗策划真该给细节再打磨一下。
而除了他之外,也有怀着不同想法的玩家。
看着满地的尸骸和那些与失败者一起沉默的胜利者们,一名站在废墟上的猎兵忍不住叹息了一声。
“这游戏也太真实了…”
清晨的光芒越过了窗外的白桦树,照进了安第斯庄园的书房。这里安静得就像修道院的誊写室,只有羽毛笔划过布浆纸的沙沙声响。
今天是奥斯历1054年的第二个清晨,《雷鸣城日报》报道了公国的士兵将旗帜插在了格兰斯顿堡的城头,宣告那企图颠覆坎贝尔公国的“冬月政变”告一段落。
关心着公国命运的人们都松了口气,雷鸣城的宵禁终于能结束了,这场战争并没有影响到那好不容易开始的繁荣。
不过对于坎贝尔公国的大公来说,他的战争却远远没有结束,甚至一切都才刚刚开始。
坐在书桌的背后,爱德华低头翻阅着堆积如山的文件,沉重的眼袋就像泡了水的海绵。
从夜晚到黎明,他甚至忘了自己何时合过眼。
黄金级的超凡之力似乎完全被他用在了熬夜上,他只庆幸自己三十岁之前没有疏于骑士本领的锻炼,如此三十六岁的自己才有奋斗的本钱。
就在他打了个哈欠的时候,门口传来了敲门声。
“请进。”他没有抬头,不过还是下意识收敛了懈怠的表情,脸上恢复了大公的威严。
得到允许后,扬·安第斯爵士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将一份战报轻轻放在了书桌上。
“韦斯利爵士成功了。”安第斯的声音带着疲惫,还有那一如既往的谦卑,“格兰斯顿堡的西墙在炮火中被攻破。德里克伯爵和北方的封臣们自知抵抗无望,已经投降。”
爱德华的手没有停,笔尖仍在纸上滑动,只淡淡地应了一声:“嗯。”
如何处置德里克伯爵以及其他乱党,在他的心中早有定论,这场注定会爆发的内战,不过是让那注定会发生的一切提前。
他早就准备好了这一天——
公国将收回伯爵们的头衔,伯爵领将变成公国的直辖领,由大公以及委任的官员直接管理!
片刻的沉默之后,安第斯看着面色如常的大公,用很轻的声音在后面继续补充了一句。
“还有…杰洛克。他没有抵抗,在城堡主楼前束手就擒。他向所有人宣称,这场叛乱由他一人策划和挑起,其他所有贵族以及贵族们的家臣、农奴…都是受他裹挟。”
笔尖顿住。
爱德华的手悬在纸上,纸面上渐渐晕开一团深黑,就像被风干的血。他的眼睑微微颤动,接着缓缓闭上,抽动的嘴角挤出无声的咒骂。
这个蠢货…
彻头彻尾的白痴!
真以为我不敢杀你吗?
爱德华几乎是看着杰洛克长大的,也几乎是瞬间就看穿了自己弟弟的心思——
这个脑子不清醒的骑士,八成又是陷入了他那“牺牲自我,保全公国”的愚蠢妄想!
他无非是想保住那些所谓高贵的血液,牺牲自己来为坎贝尔公国留存超凡之力的火种。
然而这家伙根本不知道,这些所谓高贵的血液究竟给他的公国带来了什么!
他拼命想保住的,不过是一滩已经发臭的脓液!
一块早已腐烂的疮疤!
沉默又一次持续了良久,直到沙哑的声音从书桌背后传来。
“…安第斯,你信他说的吗?”
听到爱德华的声音,安第斯微微愣了一下,斟酌了许久措辞,才拘谨地开口说道。
“陛下…我不敢评论王室,但以我对骑士精神的了解,一名高洁的骑士绝不会背叛他的领主。不过有时候忠义也会成为一种毒药,被世俗的欲望所利用,被好人错误地服下。我们能做的,恐怕也唯有尊重和成全。”
他说的很隐晦,但他相信以爱德华的聪明一定能听懂。
而事实也的确如此,爱德华不但能听懂他说了的话,连他没说的那部分也都清楚。
杰洛克的本意并非是谋反,这次内战必然是受到了德里克那群老狐狸的蛊惑和利用!
而现在,他们还将他的弟弟当成了最后的退路。
安第斯注意到了爱德华握着羽毛笔的食指在微微颤抖,也清楚这对于陛下来说并不是个轻松的决定。
他在心中叹了口气,将选择交给了陛下,接下来他还要汇报另一件事情。
“莱恩王国的国王,和王国的主教,均向我们发来了措辞强硬的信函,表示对事态的关注。”
安第斯从怀中取出了另外两封信,轻轻放在了桌上。
“他们以‘防备混沌腐蚀趁虚而入’为名义,要求我们‘宽恕’那些叛乱的领主。他们宣称这是‘王室的内战’,不应动摇神圣而古老的契约。陛下…他们似乎猜到了,我们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两封信的潜台词已经昭然若揭——
想杀可以,把你亲弟弟的人头拿去好了,但除此之外的其他人,你一个也不许动!
如果动了,正驻扎在暮色行省的狮心骑士团将以捍卫法理的名义越过激流关铲除“暴君”,为失去封地和头衔的贵族们夺回他们的城堡和庄园。
如今的坎贝尔公国就像一个强壮的战士,孤身面对着一整群围绕的饿狼。他能应付其中一头,却无法与整个狼群对抗。
莱恩国王、教廷、还有公国内部盘根错节的旧贵族…他们都在动用自己的力量逼迫他让步。
而如果他后退,数万坎贝尔人的血便白流了,而他也将失去许多支持者的忠诚。
爱德华沉默地站起身,缓缓走到窗边。他的视线越过了那日渐凋零的白桦树,落在了庄园后院仍然青葱的草坪。
如何处置这些叛贼,成了一个比打赢战争更难解的题。
“我想听听你的建议。”
安第斯思索了片刻,轻声开口。
“曾有人和我说过这么一句话,当你在迷宫里碰到解决不了的陷阱,除了赌上一切交给天意,还可以从它的旁边绕过去。既然我们暂时不能剥夺贵族们的头衔,那就架空他们。”
“譬如,我们可以将叛徒们关进地牢,将他们的家人软禁在城堡,禁止一切坎贝尔人与他们接触…除了那些我们暂时还惹不起的人。”
暂时还惹不起的人,自然是王国和教廷。
或者说的严谨一点,是当国王和主教联合起来,以法理的名义要求公国退让时而形成的同盟。
当他们需要确认那些叛徒还活着的时候,就让他们去城堡瞧一眼好了。
即使是由圣城的教廷来做出裁决,也不会有人阻止领主惩罚背叛自己的封臣,那样只会损伤他们不惜一切想要维护的古老传统。
爱德华的目光微微闪烁,一眼就看出了安第斯的真正意图。
“然后我们可以将委任的官员派到伯爵们的领地上,逐步取代他们在自己封地上的影响!”
坎贝尔公国不同于暮色行省,雷鸣城有着一批优秀的行政官员足以胜任村长和镇长的职位,并将雷鸣城的管理以及税收体系带去那些上层权力正因为内战而陷入真空的地方。
安第斯的眼中露出了一抹恰到好处的惊讶,随后那惊讶的表情转为由衷的钦佩。
“不愧是陛下,您的英明决策令鄙人钦佩不已。”
爱德华并没有将这句客套的吹捧放在心上。
和安第斯打了这么久的交道,他很清楚这家伙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不过这家伙有一点好,他会站在安第斯家族的立场上,说符合自身利益的真话。
而不是假装站在大公或者公国的立场上,对自己说那些好听而无用的假话,借此骗走不属于他的那一份。
“别吹捧我了,安第斯,我知道你想说的就是这个。”
安第斯恭敬颔首。
“陛下,我并没有阿谀奉承的意思,您说的这套方案正是当下最稳妥的解法。至少国王无法以捍卫法理的借口,向我们派出他的狮心骑士团,把那些仍然保有宣称的贵族们接去他的宫廷。而我们,可以继续我们正在做,以及将要做的事情…”
“计划中的安排或许不够,我们将要做的事情恐怕还得再加上一件。”
爱德华淡淡笑了笑,回到了书桌前重新坐下,看着站在书桌前的安第斯继续说道。
“我打算成立一个‘战后赔偿委员会’,对这场内战的经济损失进行评估,没收叛乱者的林地、矿产、农田和港口,然后对所有在内战中蒙受损失的坎贝尔人作出赔偿。尤其是那些失去丈夫的妻子,失去父亲的遗孤…包括那些被叛军裹挟的家庭。”
“与此同时,我们还将对捍卫秩序的勇士们做出封赏,解除动员的他们将得到的不只是一笔遣散费和一枚无用的勋章。”
刚才站在窗边的时候,他想了很久,没有利益维持的秩序,终究只是水月镜花。
如果他派去伯爵土地上的平民在当地没有自己的利益,他们大概就像暮色行省的“男爵总督”一样,既没有动力也没有能力与当地的封建势力对抗。
由王室独吞所有的战利品固然是个诱人的选择,而这也是领主与领主的战争中,天经地义的事情。
但爱德华同时也想到了,如果他不将胜利的荣光与那些支持着他的人们分享,将他们捆绑在自己的战车上,最终结果一定是一群和他同样野心勃勃的家伙,带着那些一无所有的人再打一场。
死去的灵魂终究还是会回到这片土地上。
只是下一次来的时候,或许是他和安第斯都认不出的模样。
虽然他没有在学邦进修过,但看到暮色行省的现状,身为凡世君主的他多少也领悟了一些关于虚空的奥秘——
招来永饥之爪的不是欲望本身,而是“失控的欲望”。
或许,艾琳是对的。
虽然她也许没有想那么多,只是出于心中的怜悯。
不同于之前那恰到好处的惊讶,这一次安第斯显然没有准备好,以至于愣住了许久。
回过神来之后,他肃然起敬说道。
“您的决定…将是坎贝尔的荣幸。”
他是发自内心的这么认为,而并非因为安第斯家族是坎贝尔家族的坚定支持者,或许能从这块蛋糕中分到最大一块。
虽然他对公国利益的领悟或许不如大公陛下透彻,但他很久以前就意识到了一件事——
从未有衣衫褴褛的乞丐,肯为捍卫富人的金库而献出生命。
如果他们不能让坎贝尔的平民挺起胸膛,他们的后代就得和那些一无所有的奴隶们一起,再去做新贵族的奴仆。
到那时,他们要么带着积累的财富和耻辱,永远离开他们深爱的故土。要么做一头可以随意宰杀享用的肥羊,极尽谄媚和温顺去讨好背后的主。
到达终点的途径有很多,但唯独选择之后的结果,没有“折中”可以讨价还价。
与安第斯家族一同坐在晨曦之拥大酒店里谈笑风生的暴发户们可以认输离开,或者找一个男爵甚至伯爵做靠山,但安第斯家族除了跟着爱德华一起下地狱之外哪里也去不了。
何况他也不想离开。
无论是坎贝尔公国还是安第斯家族,都承载了他太多执念和梦想。
爱德华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威严的姿态和往常一样,并未将这句市侩的奉承放在心上。
房间里的气氛缓和了些许。
虽然关于杰洛克的事情仍然是压在爱德华心中的石头,但安第斯能明显感觉到大公陛下的心情好了不少。
也就在这时,他的大公陛下忽然想到了什么,用闲聊的口吻说道。
“对了,那句关于迷宫的谚语,我怎么没听说过?是不是又是科林殿下告诉你的?”
安第斯没有隐瞒,恭敬地颔首。
“很久以前,亲王殿下就告诉我了。”
爱德华点了点头。
他一直觉得,科林殿下来到这片土地是冥冥之中的天意。那位帝国的亲王路过了那么多国王和公爵的土地,唯独停留在了他身旁。
很少有人能为陌生人无私奉献到这般地步。
或许就与他心中无数次想过的一样,坎贝尔人的背后真的有神灵在眷顾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