座钟裂开的脆响像道惊雷,在一楼客厅炸开来时,暗红的液体正顺着楼梯扶手往下淌,在台阶边缘凝成倒挂的钟乳,每滴坠落的液珠里都裹着细小的齿轮,落地时发出细碎的“咔嗒”声,像在倒数。
林砚之的指尖还残留着引钟的灼痛感,那十二道红光已经顺着血管爬到手肘,皮肤下凸起蜿蜒的纹路,像有串齿轮正沿着骨骼滚动。她看见沈砚秋的脖颈处也浮起同样的纹路,两人对视时,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自己的影子——那些纹路在皮肤下交汇,竟组成了半幅残缺的齿轮图谱。
“客厅的地板是空的。”沈砚秋突然低喝,他踢开挡路的藤椅,煤油灯的光扫过地面,那些原本铺着实木地板的地方,此刻露出蜂窝状的孔洞,暗红的液体正从孔洞里汩汩冒出,而孔洞边缘嵌着的齿轮,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咬合、转动,像某种巨大机械的内部结构。
她房间里的黄铜座钟倒在墙角,钟壳裂成蛛网,玻璃碎片里嵌着半枚染血的摆锤。林砚之走过去时,鞋底被地面的液体粘住,低头看,那些液体里漂浮着无数张泛黄的纸片,是老陈头钟表店的账本散页,上面的字迹正在被齿轮啃噬,只剩下零星的词语:“七月十三”“容器”“双生齿轮”。
“引钟在发烫。”她摊开手心,那只黄铜小钟的十二个小孔里渗出暗红色的液珠,滴落在地时,立刻与地面的液体相融,发出“滋滋”的声响。而那些散落在液体里的账本残页,突然像活过来般,朝着座钟的方向聚拢,在地面拼出半张模糊的图纸——画的是两座并排的钟,钟摆共用一根链条,链条上嵌着两颗对称的朱砂痣。
沈砚秋突然按住她的肩膀,他的目光落在座钟残骸旁的地板上。那里的液体不知何时退去,露出块松动的木板,木板边缘刻着行极小的字:“当双摆相碰,时间会吐出骨头”。
“是老陈头的字。”林砚之认出那瘦硬的笔画,和请柬上如出一辙。她蹲下身去掀木板,手指刚触到木板边缘,整间客厅的温度骤降,那些漂浮的齿轮突然停在半空,像被冻住的银鱼,而座钟残骸里的半枚摆锤,竟开始缓缓上浮。
木板下是空的,黑黢黢的洞口里渗着青灰色的雾气,雾气中隐约能看见另一枚摆锤,正悬在洞底,与上浮的半枚摆锤遥遥相对。两枚摆锤的材质、锈迹、甚至边缘磕碰的缺口,都一模一样,像从同一根金属上劈下来的两半。
“它们在找彼此。”沈砚秋的声音有些发飘,他指着洞壁,那里贴着张褪色的照片——年轻的老陈头站在钟表店门口,身边站着两个女人,长得极像,都穿着蓝布衫,手腕上各有颗朱砂痣。其中一个女人怀里抱着的,正是林砚之房间里那只黄铜座钟。
引钟突然从林砚之掌心跃起,悬在洞口上方,十二个小孔里的红光同时射向洞底,照亮了那枚沉在雾里的摆锤。林砚之看清了摆锤上缠着的东西——是缕黑色的头发,缠着半块碎裂的镜片,镜片上还沾着干涸的暗红,像三年前那个暴雨夜溅上去的血。
“是我母亲的眼镜。”她的声音在发抖,母亲失踪前戴的那副玳瑁眼镜,右镜片确实有道裂痕。三年来她总梦见那副眼镜掉在地上,镜片里映出个不断后退的影子,影子的手腕上,有颗和母亲对称的朱砂痣。
上浮的摆锤突然加速,带着呼啸的风声撞向洞底的另一枚。撞击的瞬间没有声音,只有一道刺目的白光炸开,林砚之感觉有什么东西从身体里被抽了出去,顺着手臂涌向引钟——是那些在皮肤下游走的齿轮,它们正顺着红光,流进两枚合并的摆锤里。
白光中,她看见无数碎片在重组:老陈头在后屋将两座钟的摆锤拆下来,用链条捆在一起;两个长得一样的女人在争执,其中一个抢过座钟,往钟壳里塞了什么东西;暴雨夜的钟表店,母亲把眼镜塞进洞底,转身时被什么东西拽住了头发;而另一个女人站在柜台前,蓝布衫的袖口沾着血,正往账本上写着什么……
“是双胞胎。”沈砚秋的声音穿透白光,他指着照片,“你母亲有个双胞胎姐妹,她们都是老陈头选的‘容器’。”
两枚摆锤已经完全合二为一,锈迹剥落,露出底下崭新的黄铜,钟摆上的链条开始转动,带动着整个洞口发出低沉的嗡鸣。林砚之突然想起账本最后一页的标注:“引钟为匙,双摆为锁,容器破则真相出”。
她猛地将引钟掷向合并的钟摆。
小钟撞上钟摆的瞬间,像钥匙插进锁孔,发出“咔嗒”一声轻响。洞口的雾气突然翻涌,从里面滚出个锈迹斑斑的铁盒,铁盒打开,里面没有金银,没有信件,只有半截指骨,指骨末端嵌着颗极小的齿轮,齿轮上刻着个“砚”字。
客厅里的齿轮突然集体转向,朝着铁盒聚拢,在地面组成完整的句子:“七月十三,姐姐替妹妹走进了钟里,钟摆吞掉了她的时间,却吐不出她的骨头”。
林砚之的耳后突然传来齿轮转动的“沙沙”声,她伸手去摸,那块皮肤下的硬块正在变软、消失。而沈砚秋脖颈处的纹路也在褪去,他看着自己的手心,那里不知何时多了块淡红色的印记,形状像半枚齿轮。
钟摆还在转动,带着链条缓缓升出洞口,悬在客厅中央。钟摆的影子投在墙上,像个完整的“人”字,而铁盒里的半截指骨,正在红光中慢慢变得透明,最后化作一缕青烟,被钟摆的影子吸了进去。
外面的雨不知何时停了,天光从窗帘缝隙里渗进来,照在满地的暗红液体上,那些液体正在蒸发,留下一层细密的铁锈,像谁在地板上撒了把时间的骨灰。
林砚之捡起地上的照片,照片背面有行新写的字,墨迹未干,是她母亲的笔迹:“告诉砚之,钟摆停摆时,记得把姐姐的骨头接回家”。
座钟残骸旁,那半张齿轮图谱的最后一块拼图,正从蒸发的液体里浮现出来。完整的图纸上,两座钟的钟摆链交缠成环,环中心写着三个字:
“未完待续”。
钟摆还在转,发出清脆的“滴答”声,像在数着下一个七月十三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