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红的液体漫过鞋底时,林砚之才惊觉自己的脚踝早已被铁锈般的凉意缠上。那液体不像水,倒像融化的金属,粘稠地贴着皮肤,留下细碎的麻痒,仿佛有无数细小的齿轮正在皮下缓缓转动。
“走!”沈砚秋拽着她往木梯退,煤油灯的光晕在晃动中扫过阁楼地面,那些漂浮的针尖齿轮突然加速,在液体里划出银亮的轨迹,像群被惊动的虫豸。
木梯在两人脚下发出濒死的呻吟,倒数第三级台阶突然从中断裂,林砚之的脚腕擦过锐利的木茬,疼得她倒吸冷气。低头看时,伤口处渗出来的不是血,而是一缕灰黑色的雾气,雾气散开,竟凝结成半枚锈迹斑斑的小齿轮,“当啷”一声掉进暗红的液体里,瞬间被无数齿轮包裹、吞噬。
“它们在吃金属。”沈砚秋的声音发紧,他指着楼梯转角处的铁栏杆——原本光滑的栏杆表面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锈、剥落,露出底下蜂窝状的孔洞,孔洞里嵌着细小的齿轮,转得飞快。
退到二楼走廊时,那股铁锈味突然变得辛辣,像有人把烧红的铁器浸进了醋里。走廊尽头的挂钟不知何时开始走动,钟摆撞击的声音异常沉闷,像是隔着层厚厚的棉花,每响一声,墙壁上的壁纸就鼓起一块,隐约能看见里面有东西在蠕动。
“是老陈头店里的挂钟。”林砚之盯着那钟面,玻璃后面的指针正倒着走,从三点零七分往回退,“我在账本的插图里见过,他说这钟能‘倒带’,但每次倒转,都会扯下一块时间的碎片。”
话音刚落,挂钟突然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分针“咔”地断成两截,一截掉在地上,立刻被从门缝渗进来的暗红液体吞没,另一截悬在钟面中央,像根歪斜的指针,指着墙壁上鼓起的地方。
那里的壁纸突然裂开道缝,缝里渗出和阁楼镜面相同的青灰色雾气。雾气中浮出个模糊的轮廓,穿着老陈头那件褪色蓝布衫,手里捧着个用黑布裹着的东西,轮廓边缘不断有细小的齿轮簌簌掉落,像在不断崩解又重组。
“他在递东西。”沈砚秋按住腰间的折叠刀——那是他从警局档案室借来的旧物,据说刀身淬过朱砂,能镇邪祟。但此刻刀身在鞘里发烫,像是在害怕什么。
林砚之看清了黑布裹着的东西——是个巴掌大的黄铜小钟,钟面上没有刻度,只有十二个均匀分布的小孔,孔里嵌着透明的晶体,在雾气中泛着冷光。这是账本最后一页画的“引钟”,标注着“以血为油,可唤时间残响”。
“他要我们接。”林砚之的喉咙发紧,她看见那轮廓的手腕处,有块皮肤是正常的肤色,上面有颗熟悉的朱砂痣——和她母亲照片上的位置分毫不差。
当她伸出手的瞬间,挂钟的倒转突然加速,钟摆撞击的声音变成密集的鼓点,震得墙壁簌簌掉灰。走廊里的光线开始扭曲,地板上的暗红液体突然沸腾起来,无数齿轮从里面翻涌而出,在空中组成条旋转的漩涡,漩涡中心,浮现出三年前那个暴雨夜的景象:
老陈头在后屋翻找着什么,货架上的钟表集体停摆,指针全卡在三点零七分。她母亲抱着那个黄铜小钟站在门口,蓝布衫的袖口沾着血,“它们要的不是钟,是人”——这句话像根冰针,刺进林砚之的耳膜。
接着是重物落地的声响,比记忆中更清晰,像是骨头碎裂的声音。然后是齿轮转动的“沙沙”声,越来越响,盖过了雨声,盖过了她当时的尖叫。
“别听!”沈砚秋捂住她的耳朵,可那声音是从骨头里钻出来的,他的掌心触到她耳后皮肤下的硬块,像有颗齿轮正卡在那里。
黑布突然从引钟上滑落,十二个小孔里的晶体同时亮起,照出轮廓脸上的裂痕——那些不是皱纹,是无数细小的齿轮咬合的痕迹,从眼角一直延伸到脖颈,像张正在收紧的网。
“接……”轮廓发出的声音像是生锈的铁片在摩擦,每个字都带着齿轮滚动的杂音,“七月十三……未走完的……”
引钟突然从他手里坠落,林砚之伸手去接,指尖触到钟壳的瞬间,十二个小孔里喷出十二道细如发丝的红光,精准地扎进她的十二根手指。疼,尖锐的疼,像有十二枚齿轮同时钻进指骨,顺着血管往心脏爬。
她看见自己的指甲开始变得透明,底下能看见齿轮转动的影子。而那个轮廓在红光亮起时剧烈颤抖,蓝布衫下的身体迅速崩解,变成无数齿轮融入暗红的液体,只留下那只带着朱砂痣的手腕,悬浮在雾气中,缓缓指向楼梯下方——
一楼客厅的方向,传来座钟摆锤落地的声音。
是她房间里那只黄铜座钟。
林砚之猛地回头,看见走廊墙壁上的挂钟已经彻底停摆,断成两截的分针指向十二点整,钟面玻璃上,不知何时多了行血字:
“容器合二为一,钟摆该归位了。”
沈砚秋突然抓住她的手腕,他的指尖在颤抖,“看影子。”
走廊顶灯的光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两个影子的肩膀处都有那块不规则的凹陷,此刻正慢慢融合,凹陷处浮出细密的齿轮纹路,而影子的脚下,无数细小的齿轮正顺着暗红的液体往上爬,像要钻进影子里。
楼下的座钟又响了一声,这次是钟壳裂开的声音。
林砚之握紧掌心发烫的引钟,十二个小孔里的红光还在灼烧她的指骨。她知道,他们必须下楼去,不是去接什么东西,而是去面对那个被时间锈蚀了三年的真相——它就藏在停摆的钟摆后面,藏在她和母亲共享的那颗朱砂痣里,藏在正在合二为一的影子深处。
暗红的液体已经漫到二楼楼梯口,齿轮在里面转动的声音越来越响,像无数只钟表在同时走动,又同时走向停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