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余烬般的光晕在破败遗迹的残垣断壁间跳跃,映照着瀚林渊狰狞的侧脸。
他将最后一块干肉递给蜷缩在厚皮毛里的澪忧,动作没有一丝温柔,却带着一种不容质疑的安置感。
“谢谢。”澪忧小声的道谢,咬下一口干肉细细品尝。没有味道,还很难嚼。在帝陵里绝对端不上桌。
但这是她这些天来吃到的第一口肉类,直到嚼得稀碎,她才小小地吃下第二口。
“状态怎么样?”瀚林渊问。
“还好。”澪忧小心翼翼地回答,“只是会时不时想起之前遇到的糟心事,很难受。”
“既然难受,就不要去想。”瀚林渊的语气里尽是不耐烦。
“我,我会的……”澪忧被吓了一跳,支支吾吾地回答,“我尽量不去想。”
两人的对话以一惊一乍结束。不知过了多久,澪忧察觉到瀚林渊站了起来,担忧地问道:“你要去哪里?”
“处理私事。”瀚林渊的声音声音依旧是那般金属摩擦般的冰冷,“这个地方能够很好隐蔽你,但并不代表绝对的安全。在我回来之前,不要暴露你的魇息。”
说完他便转身,仿佛即将融入门外无尽的夜色。在澪忧的眼中,瀚林渊的身影朦胧得沉重,像是被黑暗给笼罩了一样,孤独得吓人。
她似乎能模糊地感觉到对方身上的那股沉重,一股发自内心的不安迅速的爬上了身。她无法想象那股孤独带来的震慑,无论是自己还是瀚林渊。
“等等!”她脱口而出,声音因虚弱而微颤,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急切。
瀚林渊的脚步停了下来,没有回头。
“我,我能跟着你一起去吗?”澪忧艰难地坐直身体,双手紧紧地攥着瀚林渊给的皮毛。
“你去能干什么?”瀚林渊的语气里只有纯粹的疑问,“即使你有魇铠,没有经过训练只不过是耐打的沙包,不会想指望我再救你一次吧?”
“我……我不知道。”澪忧把头低下,声音细微却清晰,“要说理由的话,我只是不想你一个人去。”
“你是要去杀人对吧?杀人会很痛苦的吧?我想既然我们是同类,这种痛苦不应该只有你来承受。”澪忧的声音大了起来,“而且你救了我,我不想就这样理所当然的苟活,如果你死了,我会过意不去的……”
最后那句话轻得像叹息,却让瀚林渊的背影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
不应该自己独自承受吗?
瀚林渊摩挲着刀柄,抿了抿嘴唇。小的时候他陷入纠结时,就会下意识的做出这个动作。
“自己有多久没听到过这句话了?”他心里问道。
避难所里陷入长久的寂静,久到澪忧以为瀚林渊已经无声的离开。她开始恐惧,害怕这冰冷的空气和未知的长夜将她吞没。
然后,她听到了他极轻的、几乎像是幻觉的一声……像是叹息,又像是某种冰封之物碎裂的细微声响。
“跟丢的话,概不负责。”
瀚林渊同意了!
澪忧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慌忙摸索着站起身,裹紧那件过于宽大的皮毛,踉跄地循着他的气息和脚步声跟了上去。
……
在死气沉沉的辰空,胡家的宅邸灯火通明,不仅有重兵把守,而且四周的高墙上还安装了铁丝网,宛如一座奢华的壁垒。
瀚林渊脱掉身上的隐蔽衣,光明正大的出现在了正门前。看到他出现的守卫立刻戒备起来,拔出链锯剑厉声问道:
“什么人?”
瀚林渊没有回答,身影快得只剩下一条黑线,快速地划过守卫。
没有华丽的魔爆与炸响,只有简洁高效的裂解。刀锋划过,带起轻微的能量波动,守卫的躯壳便被无声裂解。
身影交错间,骨骼碎裂的轻响被夜风吞没。他像一道死亡的阴影,精准而迅速地清理着路径上的一切障碍。
跟在后面的澪忧胆怯地躲着身边的崩裂,她能听到那些短暂的闷哼,能觉察到瀚林渊释放的裂解和生命气息的迅速消逝。
血腥味浓郁得令人作呕。她紧紧咬着下唇,身体因恐惧和不适而颤抖,却一步也没有落下。
两个人就这样一直杀到了目标的书房,当瀚林渊一脚踹开沉重的雕花木门时,那位衣冠不整,正在和女郎缠绵的家主瞬间被吓得毫无人色。
“瀚,瀚林渊大人……”家主好半天才挤出一个勉强算笑容的表情,“您那么晚大驾光临,是有什么事吗?”
“你是个聪明人。”瀚林渊侧过身,将一路上的碎块展示给他看,“知道我要来干什么的吧?”
“可,可您不是说了,只要我将机动甲胄的运作原理告诉您,您就会放我一条生路吗?”
“前提是,你能够将你管的地方治理得井井有条。”瀚林渊响指一打,家主身边的两个女郎立刻就被裂解,腥臭的血液泼洒在身上,仿佛铁水一样炽热。
“人类就是这样,一旦得到了好处,就会先明哲保身。明明在外受难的都是同类,自己却还能心安理得的享福。”瀚林渊走到家主面前,一刀刺进了他的心脏,“而且,我也没必要跟人类讲诚信。”
书房内只剩下了液体的流淌声和澪忧压抑的呼吸声。
“为什么你那么恨他们?”过了许久澪忧才开口问道,“既然许下了承诺,那应该遵守才对。为什么要违背诺言呢?”
她问的是人类,也是这场冷酷的屠杀。
瀚林渊没有回答,而是走向书房一侧看似装饰用的书架,触动了某个机关。
沉重的书架无声滑开,露出一条向下的、阴森冰冷的阶梯。一股更浓重的、混合着防腐药剂和某种难以言喻的腥甜气息扑面而来。
“来吧。”他率先走了下去。澪忧抱紧他丢掉的隐蔽衣,跟了上去。
阶梯尽头,是一个灯火通明、布满各种冰冷仪器和玻璃容器的大型地下室。而地下室中央的景象,让阿无即使看不见,也通过那弥漫的能量场和刺鼻气味,感到了彻骨的冰寒与恐惧!
玻璃缸里的,是她的同类!
高大的骨架,暗沉的皮肤上还残留着部分未能褪尽的、扭曲的黑色纹路……他的胸膛被彻底剖开,内部结构以一种极其精细而残酷的方式暴露出来,被各种导管和感应器连接着。
尸体的头颅低垂,面目模糊,仿佛所有的生命力和尊严都被抽干,只剩下这具被用以研究的空壳。
在另一个展示台上,赫然躺着一具被剥离下来的魇铠。即使上面的魇息已很微弱,但依旧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威压和一种无尽的悲怆!
“这是……”澪忧的声音被吓得变了调。
“我的朋友。”
瀚林渊抚摸着那副冰冷坚硬的魇铠,冰冷中压抑着滔天的怒火,“如果不是八部众有记录,我都不知道他在政权更替后就被当作实验品送给了人类。
“但他们没有置他于死地,而是像解剖青蛙一样剥离血肉,将他的魇铠改造成能与人类肉体相配的样子。”
“这就是人类。他们恐惧我们,却又垂涎我们的力量。他们一边高喊着‘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一边不惜用最残忍的手段来满足他们的求知欲和野心”
“现在,你应该知道我的仇恨本源了。”他猛地转头,冰冷的目光射向澪忧,仿佛要将他累计多年的仇恨刻进她的灵魂,“口头的承诺,就能换来安宁么?”
澪忧面色惨白,不由自主的后退了一步。现在她终于明白,瀚林渊冷酷手段的背后,是怎样的愤怒。
良久,瀚林渊身上那股凛冽的杀意渐渐收敛。她看着因真相的冲击而摇摇欲坠的澪忧,沉默了一会。
“……你刚才说,不想我一个人承受。”他忽然开口,语气变得有些复杂,甚至带着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察觉的……疲惫。
“嗯?”
“我的姐姐……也曾经说过类似的话。”他的声音沉了下去,不再是纯粹的冷漠,而是夹杂着一丝遥远的沉痛。
“她总是试图挡在我和父亲的严酷训练之间……试图用她微弱的光,照亮我那片只有杀戮和压抑的童年。”说道,“我讨厌自己的家族,所有的光鲜亮丽,都是要靠着古老试炼的血腥换取的。”
“我讨厌家里的所有人,但……从没有讨厌过她。“他的声音极轻,仿佛怕惊扰了记忆中的幻影,“直到她为了救我……死在我面前。”
他停顿了很长很长时间,久到澪忧以为他已经说完了。
“你看我的眼神,在某些瞬间,很像她。”许久,他终于再次开口,目光落在了澪忧空洞的眼睛上。
尽管她看不见。
“那种明明自身都难保,却还想着去关心别人的,愚笨的温柔。”瀚林渊轻笑了一声,“跟姐姐一样笨。”
他转过身,声音恢复了大部分的冰冷,却似乎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走吧,此地不宜久留。”
等澪忧回过神的时候,瀚林渊已经走上了阶梯。明明身后是自己的同类,但他至始至终都再无回头看一眼。
仿佛刚才那片刻的流露已是极限。
澪忧怔怔地“望”着他的背影,又“望”了下那弥漫着无尽痛苦与悲哀的能量源方向,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仇恨的根源、同类的惨状、深藏的过去与痛苦……还有那份突如其来的、将她与“姐姐”联系起来的复杂情感。这个听上去很年轻的声音,让她一时分不清是虚幻还是真实。
她默默地跟上他的脚步,重新踏入冰冷的夜风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