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边的长夜仿佛永无尽头，久到能够将一个人缓缓地啃食殆尽。
挟着澪忧的瀚林渊在废墟与阴影中高速穿梭着，速度却不如之前的那般稳健，甚至几次差点从高楼摔下。
兰尘殇那疾风骤雨的攻势仿佛把他全身的骨头都砸出体内，后劲之大远超枯壤之海的切断反噬。不知跑了多久，在钻入一处巨大的地下排水系统时，他终于停了下来。将澪忧丢在一处垃圾堆上，自己则踉跄着贴在对面的石墙上剧烈喘息。
或许是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下来，瀚林渊的每一次呼吸，都能牵连身上的多处内伤，尤其是下颚与胸腔，疼得他几乎要晕厥过去。
调整了几次呼吸后，他抬手抹去嘴角不断溢出的暗色血液，眼神在黑暗中明灭不定。
在死寂的下水道下，只有彼此杂乱的呼吸声在回荡。
“滚吧。”最后还是瀚林渊冰冷地打破了死寂，“趁我还没改变主意，离开这里。”
“为何……？”澪忧挣扎着起身，呆滞地“望”着声音来源的方向。
“没有原因，就是滚。”瀚林渊愈发不耐烦，语气中带着明显的驱赶的意味，“永远，都别再出现在我面前。”
澪忧的大脑顿时一片空白。她没想到瀚林渊顶着如此重的伤势将自己从兰尘殇的手炮下劫走，最后居然是让她滚蛋。
“明明你刚才——”她轻声问，声音还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
“那是迫不得已！”瀚林渊猛地打断她，似乎被她的反复疑问触怒了，“我必须要活下去，为此不择手段是合乎常理的。拿你威胁他是最快最有效的方法！仅此而已！”
动怒使他的痛楚更清晰，重重地喘了两口，呼吸才重新平稳。“现在脱离了危险，你我也两清了。我不想看到一个亲眼见证我的狼狈的人。”
他的话刻薄而冰冷，试图用愤怒和疏远将她推开。
但澪忧根本看不到他狼狈的模样，更不知道他此刻的“狼狈”是怎样的不堪。唯一能确定的，是对方声音里不易察觉的颤抖和逞强。
那股熟悉的怜悯又涌上了心头。瀚林渊赶走她，并不像发自真心的厌恶，反而更像是一种……不言说的保护？
“你骗我。”澪忧的声音很轻，却在这寂静的涵洞里显得格外突兀。
瀚林渊滞了一瞬，抬起头看着对方。
“如果你真的觉得我是累赘，刚才就可以把我丢给兰尘殇，或者直接杀了我灭口。”澪忧的语气异常的平静，“既然你要赶我走，那就不应该把我带到这片相对安全的地方，这种自相矛盾，明明是在逞强！”
这番话仿佛触动了瀚林渊的逆鳞，让他咬牙切齿地瞪着对方。可他看到的，只是一张苍白、脆弱，却带着一种奇异坚持的盲眼面容。
“你——”他想反驳，却发现任何冰冷的言辞在此刻她的直白面前都显得有些苍白无力。
“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不想走。”澪忧蜷缩起身体，“我一个盲人，就算走也走不了多远。而且，我不想丢下你，你受了很重的伤，也走不了多远。”
她顿了顿，声音更轻了：“你说过我们必须活下去。那么你呢？你也要活下去。我们都在这里无亲无故，能依靠的只有彼此。我想依靠你走下去，也希望你能多依靠我一点，哪怕一点……”
涵洞内陷入了更长久的沉默。澪忧的声音仿佛羽毛一般，轻轻地刮蹭在瀚林渊的心头上，这是他第一次听到有人希望他能依靠对方，纯粹得让他觉得魔幻。
他想起了另一个同样愚蠢地试图温暖他的人，一个已经死了很久的人……
最终，他周身那凌厉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杀气缓缓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复杂的疲惫。瀚林渊缓缓地滑倒，有气无力地吐出一句话：
“你这个蠢蛋……”
他身上的力气仿佛都随着这句话全数消散，没有了冰冷的厌恶，而是带着一种疲惫的妥协。
无言的二人在不时的鸦鸣中沉沉睡去。听着澪忧的呼吸声，瀚林渊恍惚间仿佛回到了炎热的夏夜，那时的他躺在姐姐的腿上，一边享受着姐姐的扇风，一边听着姐姐的呼吸入睡。
那是他为数不多的能够静心的时刻。
“喂，醒着吗？”过了很久，他从短暂的睡梦中苏醒，平淡地问了一嘴。
“嗯。”听澪忧的语气，她也没怎么睡死。
“跟我回泷濛。”
“什么？”澪忧眨了眨眼。
“回我的故乡。”瀚林渊的声音里听不出感情，“比起现在混乱的辰空，那里至少有基本的治安保障。在我们那里，你不用担心被人类追捕，也可以学着如何使用自己的力量。”
“至少不会像在这里伤及无辜。”他这番补充像是在告诫她，也像是在告诫自己，“但是你得记住，那里终究是帝陵的一片土，信任在这个国度是最奢侈的东西。”
说完，他不再言语，开始闭目调息，处理身上严重的伤势。这也意味着，瀚林渊开始在意这个执拗的女孩。
澪忧还是静静地坐在原地，听着对方压抑的喘息和魇息流动的细微声响，心中百感交集。即使瀚林渊不再对她恶言相向，心中的恐惧依旧没有消散。
至少肯定的是，她现在不再是孤单的一个人漂泊在这处处危机的国度中。
“我应该说过你很像我的姐姐吧。”
“嗯，你说过。”
“真奇怪，明明你什么都看不见，却总能捕捉到我的言外之意。”瀚林渊无奈地扯了扯嘴角，“如果她还在世上，你们或许能够有很多很多话可以讲。”
“她真的很多废话。”终于他笑了出来，“就连老爹那种人，都能被她的喋喋不休给弄得不耐烦。不过也正因如此她也有很多朋友，几乎跟谁都能聊得来。”
“如果我能像她那样健谈就好了。”说到这里瀚林渊话锋一转，“睡吧，好好休整，我们越早出发越好。”
“嗯。”休息之前澪忧想到了什么，说道：“这是我第一次听你讲那么多话。”
“信任是相互的，你信我，我也自然信你。”瀚林渊没有直接回答，“趁你还能睡之前，赶紧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