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以为会是更无礼的要求。”
清理完屋内的暗魇后,雾月泷拿起一旁的扫帚,有条不紊地将客厅的狼藉扫干净,然后才来到厨房寻找老人说的干净水。
出奇的是,外面发生了那么惨烈的打斗,厨房竟然没有受到波及。打开冰箱,里面的干净水正安静地躺在那里,将其拿出后倾倒进洗干净的玻璃杯中,静待回温。
“不过这里面也挺乱的,是因为独居的原因吗?”
解除魇铠,雾月泷拿起刮在门边的围裙穿上,从水龙头里接了一桶清水后开始擦拭桌台。先是喷上所剩不多的清洁剂,然后用沾了些水的湿布擦从里到外的擦。这样做能够确保擦下来的污渍不会随着积水流到干净的区域。
擦到顽固的污渍时,她便拔出匕首,用锋利的一面细致地刮除,然后再用钢丝球擦去。面对这种繁琐的步骤,她的呼吸依旧平稳,动作细致得像是在处理精密的仪器。
听到动静的老人好奇地望去,此时已经打扫完台面的雾月泷正叼着一根发带整理头发,不多时便扎好了干练的马尾辫。
他的眼中闪过了一丝惊诧,仿佛是看到了某个阔别已久的影子。但雾月泷并没有觉察到,只是自顾自的处理着厨房的整洁和通风功能,对于她而言,手里的刀锋可以是杀人的工具,也可以是疏通管道和通风口的帮手。
“整洁了不少,现在可以做一顿饭了。”雾月泷洗了洗手,从冰箱里又拿出冷藏的蔬菜和一小盒猪肉,并将它们丢进常温水中。
剔除坏掉的菜叶,切好猪肉并加以调料腌制,将米淘洗干净然后放入煮锅,老人家中齐全的调料没有刁难雾月泷,不多时便可以将菜进行炒制。
点火,冷油下锅,等待锅热后加入腌制好的猪肉迅速翻炒至变色,不多时厨房内便飘出了诱人的肉香。
接着是切好的土豆丝和蔬菜,经过盐水的煮制,它们的色泽都变得亮丽起来,过滤掉水,最后再简单炒制,立刻就带着热腾腾的蒸汽与猪肉一同被摆在盘子上。
最后雾月泷还打了一个鸡蛋,搅打均匀后倒进另一个平底锅里摊成金黄的荷包蛋。雨觞教过她在出锅后往蛋上淋少许酱油,味道会更好一些。
老人沉默的看着这一切,怎么也想不到出手狠辣,言语冰冷的暗魇会是一个花季少女。她熟练地运用着厨房内的器具,像变魔术一样把冰箱里所剩无几的食材变得他平时都做不出来的精致。
这一切和他想象的不同,甚至有一股可怕的熟悉感。
“抱歉让你等了一会。”雾月泷先是将水端到老人面前,然后折返把做好的饭菜端到桌上,“我在想刚才的战斗应该消耗了你不少体力,趁着热乎,先吃两口吧。”
话刚说完,雾月泷就留意到了桌上的一张照片。那是一个穿着旗袍的女人,丰润的嘴唇、修长的睫毛、面容宛如雕刻出来的一样,美得令她恍惚。
是老人的妻子吗?雾月泷思考着,“看着很年轻,是不是已经……”
“死了。”
老人仿佛是注意到了雾月泷的目光,接过了她的话,“她死了很久了,留下的东西只有这一张照片。”
“明明那么年轻……”雾月泷惊讶得说不出话。
“我刚刚注意到了你的动作。”老人的语气里已经没有了开始的无奈,“有那么一瞬间,我在你身上看到了她的影子。”
“吃饭吧。”他站起身,招呼着雾月泷入座,“如果不嫌弃一个老头子碎碎念的话。”
……
“你多大了。”
“十七,上上个月刚过十七。”
“挺好。”老人哼唧着,“如果我有孙子的话,他应该也和你差不多大。”
“您的家人不回这里看望您吗?”
听到“孙子”二字,雾月泷下意识的想到老人的家人。老人摇了摇头,苦笑道:“他是不会回来看我的了。”
这句话像是翻开了老人脑海里的回忆录,让他情不自禁的停下了手中的筷子:“我这一生最后悔的,就是娶了老婆。她不该跟着我受苦,也不该生我家小子。”
“她是个很好的人,会做饭,会顾家,甚至能把我家小子教得服服帖帖。与她相比我就是一个战斗狂,以至于脑子里除了弑君战争的记忆什么都没有。”
“弑君战争……那是古风尘时代的战役。”雾月泷这时才发现老人的瞳孔是殷红的,在她认识的人里,只有兰尘殇的眼睛是这样的色泽。
这个老人是兰家的人!
“呵,教科书上说那是让帝陵从君主制变成议会制的战争,但其实不过是一帮人不服另一帮人的械斗。”老人嗤笑,“那时候我为了拥护八部众,不是在内战就是在内战的路上,将战场上的失利带回家,就变成了拳脚相加的泄愤。”
“直到我将老婆打出脑出血时,她都坚信我能够在结束战争后变回她认识的那个家伙。等到真正结束时,等我回家的是一盒骨灰,以及对我怒火中烧的儿子。”老人看着桌上的照片,开始哽咽:
“那是我第一次没有对儿子还手,平日里对他们恶言相向他们没离开我,挨打的时候也没离开我,却在弑君成功后全部离开了我。想来也可笑,明明是我把他们逼走的,却在晚年的时候祈求斯人能原谅我。”
“现在历史又重新演变成了政权争夺,思之令人发笑。”老人重新动起筷子,“摄政者口口声声说要给暗魇一个安定的国家,却一直在驱赶着自认为不利的对象。这不是改革,是另一场愚昧之极的个人催眠,就算把帝陵的人类都杀光,战争就会结束吗?”
“说到底,不过还是对当前的政权不满罢了,今天杀了人,明天就能宰了魇,直到这个国家被他们吃干抹净!”
“那个,您是兰尘殇的家人吗?”等老人的情绪稍稍平复,雾月泷才问出这个问题。
“兰尘殇?兰沧兮的儿子?”
“嗯。”雾月泷点头,“您和他的眼睛颜色一样,所以就想确认一下。”
“这样啊。”听到孙子的名字,老人的脸上有了些许阳光,“他应该没有变得跟我一样吧?”
“大家都说他是个不苟言笑的人,不过跟我的朋友有很多话讲。政变发生前,他们还因为闯祸被一起抓了。”
“呵,这点跟他老爹一样。”老人转头,问:“那么你是他的女朋友?”
“啊不,怎么可能!”雾月泷脸颊发烫,手忙脚乱地否认,“他有女朋友的,我只是平时有问题才去和他交流的,真的。”
看着雾月泷手足无措,老人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容,那种属于长辈对晚辈关怀的笑容。
“只是调侃,不必当真。”他安抚着雾月泷,“年纪大了,难免喜欢拿小孩调侃。”
随后他话锋一转:“你这次来泷濛,要处理掉摄政者对吗?比如天天在广播里嚷嚷的那个娘炮。”
“嗯,嗯。”
“杀掉对方的确可以解决问题。”老人说道,“不过抹杀的最高境界,就是废掉对方能够反抗的力量。不杀而屈人之威,远比割喉带来的痛楚更加深沉。”
“您的意思是,不用杀掉塞壬?”
“抉择在你,我只是说出自己的看法。”老人没有直接回答,“以杀止杀的时代已经过去了,如果继续下去,帝陵亡国也只是时间问题。”
“好了,可以给你的主子交差了。”吃完饭的老人起身,将自己的手指捏得咔咔响,“我只是老了不是死了,那帮家伙如果再找上门,我就让他们知道谁才是猎物。”
“那我走了?”雾月泷问道。
“嗯。”
短暂的思考后,雾月泷想到了什么,从怀里拿出一张照片递给老人:“这是我们上个月在学校的合照,您应该知道哪个是兰尘殇。”
“除了头发和右眼像他爸,其他的都不像。”老人喜出望外的看着照片上不苟言笑的兰尘殇,“儿子像妈多一点,也好。”
看着老人不再消沉,雾月泷才放心地离开。老人抱着照片坐在沙发上,仿佛稍一松手就会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