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亮的刀光在火光中瞬闪,刀身也因碰撞发出了近乎断裂的哀鸣。也正因如此,两人的身形也迅速退开,不知是为了避免进一步的交手还是单纯被斥力给推走。
兰尘殇将粗壮的尾刃插进地面阻停,反手持刀甩出一道荒芜凝聚而成的剑气。一瞬的破空声后,瀚林渊的躯壳被劈成两半,随后漆黑的阴影迅速吞没尚未消散的剑气,裂解成数道锐利的刀锋回敬给兰尘殇。
兰尘殇似乎是早就知道会这样,在刀锋将自己裂解前将翅翼当作盾牌架在身前。比起自己的躯壳,翅翼上的鳞片更加坚韧,在全数接下裂解刀锋后立刻碎成了不规则的血沫。
即便如此,兰尘殇的步伐没再后退。从翅翼的间隙能看见对方那双凶恶的目光,仿佛架在盾后的箭矢。
“你把雨觞的术式也学去了么?”他振去翅膀上的积血,然后举刀朝着显形的瀚林渊咆哮着冲锋。在翅翼的加速下,他的速度到了足够震碎周遭环境的地步,仅仅是简单的纵劈都能撕碎坚硬的大理石建筑。
瀚林渊自知无法再度躲开,沉住下盘并双手持剑格挡。只听“轰”的一声,他的双脚犁开了地,身子将途径的所有建筑都给撞碎,留下一地的狼藉和脏污。
“瞳术师的所有把戏,都不过是照着暗魇的特质临摹出来的。”瀚林渊保持着开始的格挡姿势,但双手被强大的冲击撞得颤抖,“与其说我学走,倒不如说我重新拿回了我该拿的东西。”
说着他箭步缩近距离,挥刀荡开修罗罪后往兰尘殇受伤的翅翼上旋身斜劈。不曾想此时兰尘殇的伤口早已愈合,重新生长出来的鳞甲坚如磐石,有些崩口的刀刃砍在上面,只留下了一道微乎其微的白痕。
兰尘殇一掌捏住瀚林渊的脑袋,将其往自己的膝盖上撞。坚硬骨骼的撞击顿时让瀚林渊晕头转向,下一秒对方松开了自己的脑袋,甩动尾刃将他抽得踉跄。在模糊的视野里,他看到了那道明晃晃的银光正在朝着自己的脑袋上砸,就算没有荒芜,以兰尘殇的力道将自己的脑壳削下来是不成问题的。
“结界展开,无望裂解。”
藏青色的魇息以瀚林渊为中心向四周扩开,高频的裂解瞬间把角斗场内的一切死物都给切成了碎末。和兰尘殇的只能对付活物的荒芜不同,瀚林渊的裂解对两者都能造成伤害,结果也正如他所想的那样,兰尘殇的动作引爆了空气中的裂解,身躯立刻被切得血肉模糊。
即将落在脖子上的刀锋悬在半空。瀚林渊有些不解,身处结界里的兰尘殇应该被裂解成了碎末,刀也应该无主地跌落下来。
但他明显感觉到,面前的裂解动静慢慢停歇下来,像是即将完成工作的角磨机。抬头看去,兰尘殇的伤势迅速愈合,抽刀抬腿猛踹在他的小腹上,再次将他钉在早就出现凹痕的墙面上。
“是直接适应了裂解吗?”瀚林渊难以置信,结界的强度完全足够在兰尘殇适应前把他剁成肉沫。但他不仅完好如初,还能在自己的结界里游刃有余。
身上的痛楚抢走了瀚林渊思考原理的力气,他喘息的规律越加紊乱,心脏也像擂鼓一样几乎冲破胸膛。
比起锐利的切割伤,兰尘殇一遍遍的击打更为致命,似乎还将之前的旧伤给重新打了出来。兰尘殇提着修罗罪踱步靠近,语气平淡:“你的结界和我的一样都是感应类型吧?只要发觉异常目标身处其中,就会自动触发特质。”
“然后呢?”虽然耳鸣,但瀚林渊还是能勉强听清兰尘殇讲的东西。见对方没有失去意识,兰尘殇继续说道:
“第一次交战后我就在思考你的裂解是否可以抢在我的自适应前将我完全撕裂,所以在那之后我就以这个为模板推测了很多种对策。其中的最优解,莫过于在交战前将用以格挡的特质披在身上,只露出部分真身用来承受高频的输出,再由受伤部分传递的信息进行自适应。”
“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听懂,简单点来说就是——你的裂解的确打在了我身上,但确切来说,是大部分打在了我用以格挡的‘阴影’上。”兰尘殇将修罗罪垂下,慢慢地刮蹭着平整得有些吓人的石板地,“这招还是你教我的,记得吗?”
……
原来是这样啊……
在兰尘殇“好心”的讲解下,瀚林渊明白了这一通操作:自一开始兰尘殇的身边就萦绕着他所看不到的阴影外壳,这个外壳在普通攻击下完全没法起到防御作用,但能在结界发动的瞬间发动格挡。
裂解的确打中了他,所以悬在头上的刀才停了下来。但在那之后,结界就自动将兰尘殇视作了“无需在意的死物”,就算伤势重新自愈,它也察觉不到了。
没有了结界压力,兰尘殇的魇息自然不用放在枯壤之海上。他重新提起了修罗罪,将左手的荒芜抹在了刀锋上,顺便摆出了那副破阵之势。
“真佩服你研究得那么详细。要是八部众里每个侍卫都像你那样钻研,那只凭我和啻君归根本就渗透不进来。”
瀚林渊凝视着对方,不知那副魇铠后的少年面容是否依旧阴沉。就在他准备发动致死突刺时,头颅忽然往旁边侧过,像是察觉到了什么迅速解除姿态,然后挥动翅翼挡下了突如其来的空气炮。
哪来的炮……
……不对!
等瀚林渊回过神的时候,闯进结界的澪忧已经冲到了兰尘殇身前,将指尖的空气炮当火铳不断地射击。他看到了澪忧脑袋上凿空的部位,却因自己的伤势无法发声。
然后,兰尘殇上前将她撞得踉跄,掠开的翅翼下肆虐的荒芜以眨眼的速度迅速切开了澪忧的腰肢。澪忧的动作也愣了一下,周遭像是短暂按下了暂停键,然后像爆弹一样将她的下半身撕得粉碎!
澪忧呕出一口鲜血,像瀚林渊一样痛苦得只能发出呜咽的声音。
兰尘殇挥手将残留在对方躯壳上的荒芜封住伤口,然后像丢破娃娃一样将她丢到了瀚林渊身边。瀚林渊咬着牙挣脱墙壁的束缚,连滚带爬的靠近澪忧。
“你在干什么?这和你无关啊!”瀚林渊完全不明白这个盲人女孩究竟想干嘛。对方痛苦地呻吟了一阵,然后身上的魇铠像灰烬一样消散:“我知道你一定会因为孤立无援陷入劣势,所以才来帮你。现在看来,果然还是无能为力啊。”
璃说得没错,这是一场单方面的死局,哪怕按照自己的思路去阻止,也不过是徒增瀚林渊的烦恼。
可这一次,她像是放下了什么,不再担忧瀚林渊对她的指责,慢悠悠地问了一句:“呐,能过来抱一下我吗?”
温柔又无力的声音像天边的云朵飘进瀚林渊的耳朵里,让他躁动的灵魂少见的宁静了下来。
他爬了过去,用还能动的一只手将澪忧搂在怀里。澪忧抚摸着瀚林渊那张狰狞的面容,涣散的双眼竟有了一丝光泽。
“原来你一直长这样。”她笑道,“不过我能摸到你的肌肤,过去的你不是这样的吧?”
“是啊……”他努力的在记忆里寻找着这种安全感,却怎么也找不到。
“你的语气少见的焦急起来,但我也没时间追问下去了。”澪忧叹了口气,“对于我这个一无所知的人来说,能在帝陵走到现在已经是奇迹。这段路程很短,却充斥了你无条件的包容,只是我没想到自己的力量会那么渺小。”
“你能来已经很好了。”瀚林渊尽力地平复语气安慰着。他终于明白失去的感觉是什么样的,可自己是杀人的刀,根本没有救死扶伤的技能。
“曾几何时,我想在这一切结束后,和你离开帝陵,到另一个国度生活。可是我又想了想,和你讲这些你肯定听不进去,所以我只能把愿望的范围缩小。”
澪忧摸着他的脸,微笑着呢喃:“为了自己,活下去。只要活下去,一切都还有机会。”
“活下去。”
活下去!
活下去……
瀚林渊的心里不断地重复着,终于挖出了那被尘封已久的记忆——姐姐临死前对自己的嘱托。
“我想起来了。”瀚林渊紧紧地抱着澪忧,泪水竟从眼眶缓缓滑落,“姐姐,是姐姐……”
“嗯?你在说话吗?”澪忧自顾自的说着,似乎是已经听不见了,“这算是我的私心吧,毕竟在这种情况下,我居然还厚颜无耻的和你提要求。”
“不过,我不后悔……”
说完最后的话,澪忧的身体瞬间被荒芜侵蚀殆尽,化作绚丽的紫花飘散在空中。看着空荡荡的双手,瀚林渊瞪大了眼,失魂落魄的跪在那里。
他明明得到了失去的,却又一次失去了。
都是自己的冷漠造就了这样的结果。
“了无牵挂了么?”远处的兰尘殇抓过空中的荒芜,放在手里摩梭了一下,“就算我不发动荒芜,最后她也会被你的结界割裂吧?”
“你知道她和这件事情没有关系!”瀚林渊瞪着兰尘殇,发出嘶哑到扭曲的尖啸。兰尘殇冷笑一声,背过身去:“我给过机会了,事到如今是她自找的。”
他看着对方那副玩味的表情,憎恶的愤怒伴着力量传遍全身:“是八部众给予的权力太大,让你在处决碍事的人那么心安理得吗?”
“胜生败死,还是那句话。”
“你那副样子,在装清高么?”
“是,或者不是。毕竟我的确没和她相处太久,而且也拦着我杀你,所以——”
“够了!”
当听到瀚林渊近乎癫狂的嘶吼时,兰尘殇迅速后撤,躲开了从对方身上炸开的魇息。那股充斥着各种暗魇力量的混杂气息在瀚林渊周遭萦绕,将那片区域切成了真空的环境。
在真空中,瀚林渊的身体以一种快到发指的速度自愈,然后身上迅速长出贴身的外骨骼把躯体包裹。
确切的说,是被外骨骼吞食,直至最后一丝人类的特征彻底消失。
“是‘堕落’吗?”看着对方那能咧到耳朵根的“笑容”,嗜杀的本能让兰尘殇兴奋。这种堕落的暗魇杂揉了两种或两种以上的暗魇特征,特质也像牌组一样多变杂糅。
同样的,这样的暗魇也没有了人性,完全就是一头可怖到机制的恶兽。
作为回应,兰尘殇的翅翼不再用作防御,像游隼展翅一样示威地张开。此时的瀚林渊丢掉了手里的刀,两手一抽从臂间的骨骼里伸展出一对粗长的鞭子。
那鞭子的速度不亚于兰尘殇的音爆冲刺,缠住对方后,瀚林渊嘶吼着带着他撞出了角斗场,一连串的爆炸声在帝陵的上空回荡。
原本灰暗的天空此时彻底的黑了下去。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幸存的人们躲在自以为安全的角落,听着由远到近的咆哮瑟瑟发抖。
那好像是一对伤痕累累的野兽在进行最后的搏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