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少女所说，她的手指确实灵巧，在包扎时动作异常轻柔而准确。
“你很擅长。”兰尘殇抓握了一下，熟悉的魇息又重新流入手臂。
“以前好像做过类似的事情……”完成包扎后，少女坐回原来的位置，空洞的双眼映着摇曳的火光。
“可我记不起来了。”
“这样啊。”
为了不让气氛变得沉重，兰尘殇从身后的杂货间翻出一块木板和半截铅笔。简单的削了一下后，兰尘殇将笔递给了少女：“还没介绍我自己呢，我叫兰尘殇。”
“兰尘殇……原来大家口中的利刃是这个名字。”
少女郑重地点头，在兰尘殇的指引下小心翼翼地在木板上写下他的名字。或许是因为看不见，等写完的时候，上面的字迹宛如猫抓，让人看不真切。
“慢慢来。”兰尘殇先是拿刀在木板上刻，然后握住她的手指引领着去触摸那刻痕。
在兰尘殇的指引下，少女一遍遍地临摹着名字的结构，神情专注得宛如虔诚的信徒。对于她而言，指尖传来的触感是认识这个世界的重要方式，更是记住救命恩人的唯一方式。
“兰尘殇，兰……尘……殇。”她低声地喃喃，仿佛要将这个名字刻进心里。
“你有自己的名字么？”兰尘殇问。
少女茫然地摇了摇头，脸上掠过一丝哀伤：“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兰尘殇顿了一下，拿刀在木板上刻下“澪忧”二字：“这样的话，就叫你澪忧。这个名字在瀚海语里，是‘空无’的意思。如果以后你想起了自己的名字，再换掉好吗？”
“澪忧……我记住了。”她轻轻念着这个名字，手指拂过那工整的笔画。
次日天明，兰尘殇带着她站在大院里。“清晨太阳升起时，面朝光亮的地方是温暖的。”
“我能感受到光的来源，在东方。”
“除了光源，你还听见什么了么？”
“我听到有脚步声，朝着这里靠近。”澪忧的眉头先是一皱，尔后舒展开来，“很整齐的脚步，但是走远了。”
“刚才听到的是侍卫的脚步声。他们都穿着机动甲胄，走起路来会有很明显的机械磨合声。”
“如果不是这种声音，那对方就是难民吗？”
“不一定，如果是瀚林渊一行人，他们的脚步应该是很悠闲自得的。”兰尘殇想了一下，还是把例外告诉了澪忧。
“他很凶残吗？”
“……不。”兰尘殇立刻改了口，“如果你遇到他，最好是不顾一切的逃跑。他不会怜悯弱者。”
澪忧听出了兰尘殇语气里的纠结，这种自相矛盾令他更加好奇始作俑者的动机。
是有难言之隐么？
“尝尝看，小心烫。”
等到夜晚休憩的时候，兰尘殇从食物仓里拿了一些食材为澪忧做了锅肉汤，“用了粗盐调味，可能不合胃口。”
澪忧摇摇头表示不介意，双手捧过温热的碗。热汤下肚，她苍白的脸上难得地泛起一丝极淡的血色。
“好好喝……”那是灾难发生以来，她第一次吃到热乎的、带着心意的食物。
听闻赞美，兰尘殇的脸上也露出了难得的笑容：“刚认识千叶的时候，她也喜欢我做的汤。”
“听上去是一个很美好的故事。”澪忧小口啜饮。
火光跳跃，映照着两人相对而坐的身影。外面侍卫的步伐声渐渐停息，最后只剩下柴火的噼啪声和碗勺的轻响。
也许是这短暂的安宁降低了心防，又或许是从澪忧的身上看到了过去的影子。兰尘殇看着跳动的火焰，忽然开口：
“那个时候的我们只能靠着打猎度过严酷的寒冬。笙玥之乱结束后，她每天下午都会做好饭菜等我回家。
“‘今天也辛苦你了。’每次她说这句话的时候，一天的疲惫仿佛都会烟消云散。现在过了那么久，我有些怀念她的拥抱了。”
“但是现在，她被瀚林渊变成了植物人。”他的目光变得幽深，仿佛透过火焰看到了瀚林渊的面容，“我必须想办法救她，她是我这个世界上的唯一。”
澪忧安静地“望”着他，虽然看不见，却能听出他声音里沉沉的重量。
作为避难者，她知道自己没有权力开口，只是将身体更紧地缩在毡毯里，像一个安静的倾听者。
“但是帝陵不会一直这样。”兰尘殇微笑道，“这件事会像笙玥之乱一样被平息，那个时候一切都会回到正轨，你的盲眼也会得到治疗。”
他这番话像是说给澪忧听，又像是说服自己，“晨间的朝阳洒在身上，寂静的集市会热闹起来。你会喜欢上一家早餐店，和老板熟悉到见面就知道要点什么……
“对，你也可以去申请上学，从今天的训练看，你学东西很快，肯定会得到同学们的青睐。”
他兰尘殇描述的景象，对于一直在在恐惧和黑暗中摸爬滚打的澪忧来说，如同天方夜谭般遥远，却又带着一种无法言喻的诱惑力。
真的可以的话……
她空洞的眼睛微微睁大，脸上第一次流露出一种近乎憧憬的神色。那是一种对“未来”的模糊想象，是她从未敢奢望过的东西。
“真的……会有那一天吗？”她声音微颤，带着一丝不敢置信的希望。
“会的。”兰尘殇回答得很肯定，“我保证这一切会很快结束。”
沉默了片刻，他看着澪忧被火光柔和了的侧脸，问出了心中的问题：“你呢？你还记得……关于你自己的事吗？从哪里来？为什么会一个人在那里？”
澪忧脸上的那点微光迅速黯淡下去。她皱起眉头，努力地回想着：“从哪里来，我从哪里来的……？”
虚无。
“你自己的事……我自己的事？”
无人应答。
“……不记得。”她颓然摇头，指节因紧扣头皮而发白，“从有意识的时候，这个世界就是漆黑一片。好像从一开始，就是在一片黑暗和吵闹声里……逃跑……”
她声音里带着深深的迷茫和无助，让兰尘殇止住了问下去的念头。他将火拨得更旺一些，让暖意驱散地窖里弥漫的寒意和那无声无息笼罩下来的谜团。
“想不起来也没关系，活好当下，一切问题都能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