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玄度的身影出现在那片虚空之中,四周是无边无际的“生命之弦“组成的海洋,亿万条闪烁着微光的丝线交织成流动的星河。
在这片神秘的维度里,各种无法识别的生物以能量体的形态游弋,它们时而凝聚成发光的几何图案,时而散作星尘般的碎芒。
在这道璀璨银河的旁边,陈玄度目睹了艾瑞斯的飞船像被无形之手揉皱的锡纸,在迸发出刺目蓝光后,化作无数光点消散在量子泡沫中。
他转头望向大长老的方向,那个曾经威严的身影正在迅速僵化,如同被浇铸在透明琥珀里的远古昆虫,连最后一丝意识波动都被永恒定格。
陈玄度闭了闭眼,随后睁开,瞳孔中倒映出无数平行世界的叠影,身影随即如被橡皮擦去的铅笔画,在维度褶皱中消失无踪。
……
“他活了,他活了。“
欧阳小蓟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带着一丝雀跃。
女孩的脸转向阴影深处,嘴角微微上扬,仿佛那里站着什么人,正与她分享这份隐秘的喜悦。
当女孩重新转回头时,那双明亮的眼睛直直地看向陈玄度,手指轻轻搭在他的胳膊上。
“这个容壶是我用你的骨灰捏的。“
女孩语气轻快,
“放心,我家里就是干白事的,我还是雕塑专业的,保证美得很。“
陈玄度沉默着,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指腹下的皮肤粗糙,鼻梁的线条并不流畅,甚至能感受到细微的泥灰颗粒。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指节分明,却隐约透出一种不属于活人的僵硬。
“嗯,谢谢。“
他发现自己的嗓音也异常干涩。
“我现在都记起来了,你外婆当初拜托我的事。“
欧阳小蓟的声音依旧欢快,甚至带着几分得意,
“幸好,我不辱使命!“
陈玄度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注视着对方,目光里沉淀着多年未见的思念与恍惚。
“这都是你一个人做的?“
欧阳小蓟眼睛弯弯:
“差不多,不过,中间让你外婆护送了一段。“
女孩朝某个方向招了招手,陈玄度顺着她的动作茫然望去,看见那个高扎双马尾的女孩在空间内朝着他们挥手。
“我外婆?“
“哦,我忘了,“
欧阳小蓟拍了拍额头,语气轻松,
“它放弃了你外婆的身份了,现在她管自己叫——紫衫。“
话音刚落,四周的空气忽然变得粘稠起来。
细碎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渗透而来,像是无数人在梦呓,又像是某种未知生物的低语。
它们交织在一起,时远时近,时而清晰时而模糊,让人分不清究竟是幻觉还是真实。
陈玄度明白自己再次回到了那个洞里,那个被塌方掩埋的深坑。
但这一次,没有记忆中那种毛骨悚然的诡异感,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莫名的熟悉与亲切,仿佛黑暗本身就在温柔地包裹着他。
下一秒,欧阳小蓟的声音穿透混沌,清晰地传来:
“这里都是你的族人。“
“我的族人?“
陈玄度怔住,目光扫过四周的黑暗。
那些细碎的呼唤声带着久别重逢的喜悦,却始终只是一些模糊的影子。
“这可是我家的手艺。“
欧阳小蓟忽然不知从哪儿搬来一个青灰色的陶坛,她小心翼翼地托着,
“给你介绍一下,这是你的太太外婆,桫椤。“
坛口黑洞洞的,仿佛通向另一个世界。
陈玄度隐约感觉有一双眼睛正从深处凝视着他,可里面传出的声音却含糊不清,支离破碎,难以分辨。
“你个瓜娃,还不快打招呼!“
欧阳小蓟用手肘轻轻撞了他一下。
“哦哦,太太外婆,好。“
陈玄度有些局促,倒也没觉得这样的展开有些意外。
“桫椤,你别怪他,他刚醒脑子糊涂呢。“
欧阳小蓟笑着替陈玄度说情,随后又转身从阴影里搬出更多的坛子。
女孩逐一介绍,声音轻快得像在念一份家谱:
“这是你的太太太外婆……这是你的太太太太外婆……这是你的太太太太太外婆……“
三千年时光,孕育了158代人。
所以这片黑暗里,至少埋着一百五十只罐子。
它们安静地堆叠着,像是某种特别的家族祠堂,而陈玄度站在那里,忽然意识到自己是其中唯一的男性。
陈玄度的祖先们,都统一用地球植被的物种命名。
这些名字承载着某种古老的传承。
但自从彻底觉醒后,陈玄度终于明白了许多事情。
比如他的母亲许美娟,为何对方的“生命之弦“像被冰封般凝固——那是被某种力量强行封存的结果。
比如为何从他母亲那代起,家族的名字突然失去了规律。
许美娟、陈玄度......这些普通的名字背后,暗示着某种传承的断裂。
而最根本的原因只是因为这里是他——这条世界线上那位沉睡的“尊主“——所做的一个漫长梦境。
但大长老的偶然拜访,提前终结了这个梦境。
同时间,陈玄度的彻底觉醒,也将这个虚幻的梦境转化为了这条世界线上真实存在的新时间线。
或许,大长老正是用自己的生命为代价,才换取了一个奇迹——
让这条时间线上的所有人,都获得了真实存在的权利。
欧阳小蓟还在兴致勃勃地介绍那些骨灰坛,而陈玄度望着黑暗深处,突然问道:
“那我太外婆呢?”
“哦,雪莲被堵在外面了,正在想办法搬石头。”
“这里的塌方是怎么回事?”
“是我干的!”
沉寂许久的贰髦终于发声,声音带着一贯的戏谑,
“真没想到,最后你居然能复活。”
“嗯!”
“难怪大哥一早就盯上你们家。”
陈玄度站起身,活动着浑身的筋骨。
只是身体一抖,外层的陶土簌簌落下,原先那个血肉之躯的陈玄度瞬间回来了。
“哇!——”
女孩嘴里发出惊叹,可探出的手碰到光滑的皮肤后,瞬间收了回去。
“谢谢你们,从小保护我。”
陈玄度的说话笑意盈盈,面对贰髦更像在哄一只炸毛的猫咪。
“哼,要不是大哥吩咐的,谁愿意从小围在你旁边?”
陈玄度继续追问:
“你们今后的打算是什么?”
贰髦喃喃自语:
“总归是要还她自由的,当时也是形势所迫。”
……
三公庙保护区的晨雾还未散尽。
发带女站在山脊上,手指轻轻一抬,指向远处升起袅袅炊烟的几间平房:
“那里是大黑哥的老家。“
她忽然转身九十度,发梢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手腕一转就指向另一侧植被茂密的幽暗处:
“但我们得往这里走。“
陈玄度跟在女孩身后踏入那片原始森林。
初夏的秦岭深处,盘根错节的树根与湿滑的苔藓让地面几乎难以下脚,可发带女却走得轻盈如鹿,时不时还要停下来等身后的陈玄度。
“哦——“
她忽然拉长声调,单脚踩在一棵布满青苔的杉树树根上,
“还要走很久呢……不如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没等陈玄度回应,她就已经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从前有个女孩,她的名字叫做欧阳小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