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三天,丁程鑫的航班都和江浸月的调度时段完美重合。
说不上是刻意针对,却总有些微妙的“不顺”。
有时是起飞前被临时要求复检查验单,有时是进港时被安排在最远的停机位,最让副机长费解的是,昨天明明是晴空万里,他们却收到了“注意低空风切变”的预警——后来才知道,那片空域当天根本没有异常气流。
“程哥,你觉不觉得……江主任好像有点‘关照’我们?”
副机长挠着头,把刚打印好的飞行日志递过去,“刚才调度室的人还跟我打趣,说CA1820最近跟塔台互动格外频繁。”
丁程鑫签完字,笔尖在纸页上顿了顿。
关照?
这词用得太委婉。
江浸月分明是在用她的方式,一寸寸丈量他的底线,像猫捉老鼠似的,既不把他逼到绝境,又总在他以为能喘息时,轻轻踩下一脚。
他想起昨天进港时,耳机里突然传来她清冽的声音:“丁机长,下降率控制在-500英尺/分钟,注意保持航道。上次某架航班就是因为急着落地,差点擦到跑道边灯。”
那语气里的提醒,带着不容错辨的敲打。
他当然知道那“某架航班”指的是什么——三年前他执飞的一次夜航,确实因为天气突变,下降时出现过短暂的偏差,虽然最后安全落地,却成了他飞行生涯里少有的“污点”。
这事连公司内部都只有少数人知道,她却偏偏提了。
她总是这样,最清楚他的软肋在哪里。
“别多想,做好本职工作。”丁程鑫把日志合上,语气听不出情绪,“今晚有雨,检查好航电系统。”
傍晚时分,乌云果然压了下来。
豆大的雨点砸在机身上,发出密集的噼啪声。
丁程鑫的航班延误到了晚上九点,客舱里的乘客大多昏昏欲睡,只有零星几个孩子在小声哭闹。
“CA1820,进近航道27R,风速15节,能见度5公里。”江浸月的声音透过电波传来,混着雨声,竟显得比平时柔和了些,“可以开始下降了。”
“CA1820收到。”
丁程鑫推动操作杆,飞机开始平稳降低高度。
雨幕中,地面的灯光像揉碎的星星,模糊又温暖。
就在这时,驾驶舱内的警报突然响起——左侧引擎的转速异常下降!
“左发失效!”副机长的声音瞬间变调,脸色惨白地盯着仪表盘,“程哥,转速还在掉!”
丁程鑫的心脏猛地一沉,指尖却稳得惊人。
他迅速切换到单发操作模式,声音冷静得像在下达日常指令:“报告塔台,CA1820左发失效,请求紧急进近。”
电波里沉默了两秒,比任何时候都要漫长。
丁程鑫甚至能想象出江浸月此刻的表情——她总是在紧张时,会下意识地抿紧嘴唇,指尖用力到泛白。
“CA1820,保持冷静。”
她的声音终于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却比任何时候都清晰有力,“已为你清空27R航道,允许直接进近。高度3000英尺时报告,我会全程引导。”
“收到。”
接下来的十分钟,成了丁程鑫职业生涯里最漫长的十分钟。
单发飞行的震颤透过座椅传来,客舱里的惊呼此起彼伏,乘务长的安抚声在广播里显得格外单薄。
丁程鑫紧盯着航道指示器,耳机里江浸月的指令源源不断:
“高度2500,航向微调2度,避开右侧雷雨云残留区。”
“襟翼放至30度,速度保持140节。”
“注意下沉率,再拉一点……很好。”
她的声音像一道无形的锚,牢牢定住了他的心神。
那些平日里带着刺的冷硬消失了,只剩下精准的判断和不容置疑的可靠。
丁程鑫忽然觉得,这五年里,她或许也和他一样,在各自的战场上,摔了无数次,才练就了如今的刀枪不入。
“高度500英尺,目视跑道。”江浸月的声音里终于带了点释然,“丁程鑫,剩下的交给你了。”
她喊了他的名字,不是“丁机长”,是连名带姓的“丁程鑫”,像五年前无数个夜晚,她趴在他的书桌上,懒懒散散地叫他。
丁程鑫深吸一口气,握紧操作杆。
飞机穿过最后一层雨幕,跑道的灯光清晰地出现在眼前。
轮胎触地的瞬间,他听到了客舱里爆发的掌声,也听到了耳机里江浸月极轻的一声叹息,像卸下了千斤重担。
停稳飞机,安抚好乘客,丁程鑫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出驾驶舱时,已经是深夜十点。
雨还在下,冰凉的雨水打在脸上,让他混沌的脑子清醒了几分。
“丁机长。”
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丁程鑫回头,看见江浸月站在廊桥入口,穿着一件黑色的风衣,头发有些凌乱,显然是刚从塔台下来。
雨水打湿了她的肩头,却没让她那股御姐气场弱半分。
“江主任。”他停下脚步,看着她一步步走近。
“刚才……”
江浸月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从包里拿出一个保温杯,递到他面前,“地勤说你胃不好,我让食堂温了杯姜茶。”
保温杯是温热的,隔着金属外壳都能感受到暖意。
丁程鑫看着那只白皙的手,指节因为常年操作设备,带着点薄茧,和记忆里那双只会涂指甲油的手,判若两人。
“谢谢。”他接过来,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两人都像被烫到似的缩回了手。
沉默在雨声中蔓延。
远处的航班起降声,近处的雨水滴落声,还有彼此清晰可闻的呼吸声,交织成一张无形的网。
“为什么……”丁程鑫先开了口,声音被雨水泡得有些发哑,“要做管制员?”
这一次,江浸月没有回避。
她抬起头,雨水顺着她的发梢滑落,滴在风衣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她的眼神在雨幕里显得格外亮,像藏着未熄的星火。
“因为这样,”她顿了顿,语气轻得像叹息,“就能在你最危险的时候,抓住你啊。”
丁程鑫的心猛地一颤。
保温杯里的姜茶还在发烫,烫得他指尖发麻,也烫得眼眶发酸。
他看着眼前这个浑身湿透,却眼神坚定的女人,突然觉得,过去这五年的等待,或许都不算什么。
雨还在下,可有些东西,好像随着这场惊心动魄的降落,开始悄悄融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