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后的上元节,京城依旧灯火如昼,只是朱雀大街上游行的队伍里,再没有了那位曾艳冠京华的昭元公主的凤辇。
取而代之的,是一辆低调却威严的乌木马车,车帘紧闭,只在经过宫门时,才有禁军统领翻身下马,恭敬地叩首:“参见摄政长公主。”
车帘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掀开,露出昭元清冷的侧脸。
她穿着一身玄色绣凤纹的朝服,乌发绾成严谨的朝髻,仅用一支白玉簪固定,褪去了当年的娇憨明艳,眉宇间沉淀着与年龄不符的沉静与威严。
“起吧。”她的声音平淡无波,目光扫过宫墙上新挂的宫灯,那些描绘着太平盛世的图案,在她眼中却只剩一片虚假的繁华。
三年前那场仓库大火,宋亚轩尸骨无存,苍狼部首领被灭口,那份所谓的“官员名单”最终只揪出了几个无关痛痒的小官。
林老将军通敌的罪名被坐实,林家虽未被满门抄斩,却也彻底失势,林砚之带着家人离开了京城,从此杳无音信。
而她,在皇上“龙体欠安”、太子“突发癫症”后,以公主之尊被推上了摄政之位。
起初满朝文武皆有异议,说女子不得干政,可当几个跳得最欢的老臣接连“病逝”后,再无人敢置喙。
昭元走进御书房时,太医正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地回禀:“陛下……陛下今日又不肯进药。”
她挥了挥手,让太医退下,独自走到内室。
龙床上躺着的老人形容枯槁,眼神浑浊,见她进来,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惧,嘴唇哆嗦着:“阿……阿元……”
“父皇该吃药了。”昭元端起旁边的药碗,语气平静得像在说一件寻常事。
“不……不吃……”老人挣扎着想要躲开,“是你……是你害我……”
昭元舀起一勺药,递到他嘴边,声音里终于带了一丝冷意:“父皇说笑了。儿臣不过是在替您分忧,守住这万里江山罢了。”
她的指尖微微用力,药汁顺着老人的嘴角流进喉咙。
看着他痛苦吞咽的模样,昭元的目光没有丝毫波动。
三年前,她在整理宋亚轩遗物时,发现了一个被烧得残缺的账本,上面记载着江南织造局的另一笔秘密开支——
并非流向北疆,而是直接送进了宫中,收款人一栏,写着一个模糊的“御”字。
也是那时她才明白,所谓的“苍狼部伏击”“林老将军通敌”,不过是父皇自导自演的戏码。
父皇早已忌惮林家兵权和宋亚轩的势力,借着北疆旧怨,一手策划了这场连环计,既除掉了心腹大患,又能将她这个最受宠的女儿推到前台,做他掌控朝政的傀儡。
而宋亚轩,那个阴鸷狠戾的权臣,或许从一开始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他引她夜探书房,让她看到那本日记,甚至在仓库里故意拖延时间,或许都是在给她留一条生路,留一个揭穿真相的机会。
“为什么……”龙床上的老人忽然哭了起来,像个无助的孩子,“我是你父皇啊……”
昭元放下药碗,走到窗边,望着外面沉沉的夜色。
月光透过窗棂洒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极了当年宋府书房里的那盏孤灯。
“父皇,您还记得林伯父送我的那匹汗血宝马吗?”她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它死的时候,您说要查清楚,可最后不了了之。您还记得宋亚轩吗?您说他是栋梁,却又容不下他……”
她转过身,目光落在老人惊恐的脸上,一字一句道:“您想要权力,想要掌控一切,可您忘了,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那些被您牺牲的人,那些被您践踏的忠诚,终究会化作利刃,刺穿这看似坚固的皇权。”
老人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猛地剧烈咳嗽起来,咳出的血染红了锦被。
昭元静静地看着,直到他的身体不再动弹,才缓缓闭上眼。
“传旨。”她走出内室,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平静,“陛下驾崩,举国哀悼。三日之后,举行登基大典。”
跪在外面的太监和大臣们一片哗然,却没人敢抬头看她。
他们只知道,这位摄政长公主,比先皇更加令人敬畏。
昭元没有理会众人的反应,独自走出御书房。
夜风吹起她的衣袍,猎猎作响。
她抬头望向天边的月亮,忽然想起很多年前的那个宫宴,那个穿着玄色蟒纹常服的年轻臣子,用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看了她一眼。
那时的她,还以为那只是一场无关紧要的相遇。
“宋亚轩。”她轻声呢喃,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藏在袖中的那枚有缺口的玉佩,“你想要的公道,我替你讨回来了。只是这江山,终究是染了太多人的血。”
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三下,已是三更。
新的王朝即将开始,而她这个站在权力之巅的长公主,将独自背负着所有的秘密和仇恨,走下去。
或许在某个深夜,她还会想起那个阴鸷的权臣,想起那个明媚的自己,想起那场火光冲天的仓库。
只是那时,她的眼中不会再有泪,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如同当年他看她时的眼神。
权力的游戏,一旦开始,便没有回头路。
而她,终究活成了自己最不想成为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