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水泥台面,寒气刺骨。浓烈的松节油气味沉甸甸地压在肺叶上,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带着灼烧感。身体沉在麻木的深渊里,像一具被遗弃的石像。只有意识深处,那片被绷带下的旧伤点燃的火焰,在无声地、疯狂地燃烧。
林晚紧闭着眼,所有的感官都凝聚在狭窄的眼睑缝隙里。昏暗的光线中,沈聿白的身影在水泥台边短暂停留后,转身走向了画室的深处。脚步声沉稳而规律,如同敲在死寂水面上的石子,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从容。
他离开了。
危机似乎暂时解除。那把冰冷的刮刀被放下了。但林晚紧绷的神经没有丝毫放松。她知道这不过是暴风雨前的死寂。沈聿白的每一次离开,都意味着更精心的准备,更残酷的“净化”。第七次循环的终局,正无声地迫近。
她躺在冰冷的祭坛上,如同砧板上的鱼。身体无法动弹,但意识却在恨意的火焰中反复灼烧。绷带之下那道狰狞的暗褐色疤痕,如同烙印在她灵魂深处的图腾,是罪证,是源头,也是此刻她唯一能抓住的、淬毒的武器。
确认!她需要更彻底的确认!一个无法辩驳的、物理性的接触!一个能彻底撕碎他所有伪装的触碰!
这个念头带着毁灭性的力量,在她被药物麻痹的躯壳内疯狂滋长。她必须冒险!在他回来之前!在他准备好那致命的“第七次”之前!
林晚开始调动残存的所有意志力,如同一个被困在冰层下的溺水者,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去撞击那层坚冰。紫色药力带来的沉重麻木像铅块一样坠着她的每一寸肌肉,每一次试图凝聚力量的尝试都如同在泥沼中跋涉。她的指尖冰冷而僵硬,像是失去了所有知觉的冰锥。
动!哪怕只是一根手指!动啊!
她在意识深处无声地嘶吼,用尽灵魂的力量去驱动那具不属于自己的躯壳。额角的青筋在苍白的皮肤下微微凸起,冷汗再次渗出,滑过冰冷的太阳穴。时间在无声的煎熬中流逝,每一秒都无比漫长。
终于,像是耗尽了千年的力气,她垂落在冰冷水泥台边缘的右手,那根沾着灰尘和干涸血丝的食指,极其轻微地、如同风中残烛般,颤动了一下!
只有一下。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
但这微小的颤动,如同黑暗中擦亮的第一个火星,点燃了林晚所有的希望!能行!她能做到!
她屏住意识中并不存在的呼吸,将所有的意念集中在那根食指上。指尖的触感迟钝而模糊,只有水泥台面冰冷的粗糙感隐约传来。她想象着自己的指尖是一枚淬毒的针,目标清晰无比——沈聿白离开前,那缠着绷带的手腕最后放置的位置,就在离她右手不远处的水泥台边缘!
动!再动!
她再次凝聚意志,如同推动一座无形的大山。这一次,不仅仅是食指,整只右手都似乎被一股微弱的气流推动着,极其缓慢地、如同蜗牛爬行般,向水泥台的边缘挪动了一毫米……又一毫米……
汗水浸湿了鬓角,顺着脖颈滑下,带来冰凉的痒意。身体的麻痹感如同无数细小的针,不断刺向她凝聚的意志。每一次移动都耗尽心力,带来精神上的巨大疲惫。但她不管不顾,眼睛里只有那个目标。
近了……更近了……
模糊的视野里,水泥台粗糙的边缘线在晃动。她“感觉”到自己的指尖,离那片记忆中的位置越来越近。冰冷的空气拂过指尖裸露的皮肤。
就在这时,画室深处传来了脚步声!
沈聿白要回来了!
巨大的危机感如同冰水兜头浇下!林晚的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来不及了!她必须立刻完成!
求生的本能和滔天的恨意在这一刻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她几乎榨干了灵魂里最后一丝力气,驱动着那根麻木僵硬的食指,猛地向前一探!
指尖传来一种极其突兀的、完全不同于冰冷水泥的触感!
坚韧的!带着细微织物纹理的!微微有些弹性的!
是绷带!
她的指尖,隔着薄薄一层纱布,触碰到了绷带之下,那微微凸起的、扭曲的、如同蜈蚣般盘踞的疤痕边缘!
虽然隔着一层纱布,但那独特的、凹凸不平的触感,那如同干涸沟壑般的质地,与她童年记忆深处指甲划过皮肉、留下深刻血痕的瞬间,完美地重合在了一起!
就是他!那道疤!那个囚禁她的魔鬼!
冰冷的确认感如同电流,瞬间贯穿林晚的全身!恨意和一种扭曲的、复仇般的快感在胸腔里疯狂冲撞!她成功了!在恶魔的眼皮底下,她触碰到了他罪恶的烙印!
然而,这狂喜只持续了不到半秒!
就在她的指尖触碰到绷带下疤痕的瞬间——
一只冰冷的手,如同凭空出现的铁钳,猛地、精准地、狠狠地攥住了她刚刚触碰过绷带的手腕!
力量之大,让林晚感觉自己的腕骨瞬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剧痛让她在麻木中几乎失声!
沈聿白!
他回来了!而且就在她完成触碰的刹那,精准地抓住了她!
巨大的恐惧瞬间淹没了所有的快意!林晚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他看到了!他一定看到了!看到了她最后那一下触碰的动作!
沈聿白攥着她的手腕,力道没有丝毫放松,反而在缓缓收紧。那冰冷的指腹,如同毒蛇的信子,在她被抓握的腕骨皮肤上缓慢地、带着研磨意味地摩挲着。动作狎昵,却充满了令人窒息的威胁感。
他没有说话。没有质问。没有暴怒。
只有一片死寂。
比任何咆哮都更恐怖的死寂。
林晚的心跳狂乱得如同失控的鼓点,撞击着麻木的胸腔。她紧闭着眼,身体因为剧痛和极致的恐惧而无法抑制地微微颤抖。她能感觉到沈聿白俯下了身。冰冷的气息拂过她的脸颊,带着浓重的松节油味道。
他离得很近。非常近。
林晚甚至能感觉到他目光的落点——不是她的脸,而是……她那只被他死死攥住的手腕,以及手腕上方,那根刚刚触碰过他绷带下疤痕的食指。
时间在无声的凌迟中凝固。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手腕上的剧痛和冰冷触感,混合着深入骨髓的恐惧,几乎要将她彻底撕裂。
就在林晚感觉自己紧绷的神经即将彻底崩断的瞬间——
沈聿白攥着她手腕的那只手,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掌控感,牵引着她的手臂向上移动。
林晚无力抵抗,只能任由那只冰冷的手,像操纵提线木偶般,牵引着她麻木的手臂,越过冰冷的空气,最终……将她的右手,轻轻放置在了自己心脏的位置。
隔着那层纤尘不染的白大褂,林晚的掌心被迫紧贴在他左侧胸膛之上。
冰冷。
坚硬。
没有一丝属于活人的暖意。
更让她血液冻结的是,掌心之下,那片冰冷的胸膛里,那颗心脏的跳动……
平稳。
缓慢。
规律得如同精密的钟表。
咚……咚……咚……
每一次搏动都清晰无比地传递到她的掌心,沉稳,有力,没有丝毫因为刚才的“冒犯”而出现的紊乱或加速。
仿佛她刚才那致命的触碰,她那滔天的恨意和恐惧,她那自以为成功的“确认”,在他眼中,不过是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甚至……是这场精心编排的死亡仪式中,一个早已预知的、无足轻重的环节。
他早就知道她会这么做。他默许了。他甚至……在享受她此刻的恐惧和徒劳。
林晚的指尖,还残留着触碰绷带下疤痕的冰冷触感。而掌心之下,是那颗如同万年寒冰般稳定跳动的、恶魔的心脏。
冰与冰的碰撞,无声地宣告着绝对的掌控。
沈聿白终于开口了。声音低沉醇厚,紧贴着她的耳廓响起,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叹息般的温柔,却字字句句都淬着来自地狱最深处的寒意:
“晚晚。”
他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垂,冰冷刺骨。
“你的手……很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