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庆的喧嚣终于落下帷幕，学院恢复了往日的秩序。档案室里，时间仿佛凝滞在旧纸张的尘埃里，只有修复台上的灯光稳定地亮着，映照着沈棠专注的侧脸。
她刻意将全部精力投入到兰斯教授手稿的收尾工作中，试图用繁复精细的流程淹没掉校庆期间那些令人不适的插曲和…顾夜白那双过于锐利的眼睛。她需要重新确认自己的节奏，加固那道被动摇的边界。
顾夜白似乎也回归了常态。他依旧每日出现，停留短暂，询问进度，目光审慎却不再带有那种令人心悸的探究。偶尔带来的冷萃茶依旧冰涼，放在台角，无声无息。
沈棠渐渐放松下来。也许，那真的只是一时兴起。也许，风暴已经过去。
这天下午，她正在处理最后几页粘连严重的植物图谱，需要用到一种挥发性较强的有机溶剂进行精细分离。操作需要在通风橱内进行，并佩戴专业的防护面罩。
她起身，走向档案室角落那个老旧的通风橱，启动了开关。风机发出沉闷的嗡嗡声，气流开始循环。她戴好面罩和加厚的丁腈手套，小心地取出溶剂瓶，用特制的玻璃滴管吸取少量液体。
就在她俯身，准备将溶剂滴加到图谱边缘的瞬间——
“砰！”
一声闷响，通风橱顶部的照明灯管突然爆裂！细小的玻璃碎片四溅，同时，电路短路迸出几颗火星，瞬间引燃了操作台上残留的、极少量的溶剂蒸汽！
一小簇幽蓝色的火苗猛地窜起！
事发突然，沈棠惊得后退一步，下意识地想用湿布扑灭。但火苗舔舐到旁边一叠待处理的草稿纸，迅速蔓延开一小片，浓烟瞬间涌出！
刺鼻的化学气味混合着纸张燃烧的焦糊味猛烈扩散，即使戴着面罩，她也感到一阵呛咳。风机还在徒劳地运转，反而将烟雾吹得更加弥漫。
烟雾报警器尖锐地鸣响起来！
档案室的门被猛地推开！
“怎么回事？！”顾夜白的声音带着罕见的急促，他显然就在附近，听到警报立刻赶了过来。
浓烟模糊了视线，沈棠捂着口鼻，指向操作台：“电路…短路…引燃了溶剂…”
顾夜白眼神一凛，迅速扫视现场。火势不大，但烟雾浓密。他几步上前，一把扯下墙上的微型灭火器，拔掉安全栓，对准火焰根部精准喷射！
白色的干粉迅速覆盖了燃烧点，火苗瞬间熄灭。
他扔开灭火器，第一时间关闭了通风橱的电源和风机。刺耳的警报声还在持续，浓烟缓缓沉降。
“受伤没有？”他转向沈棠，语气急促，目光迅速扫过她全身。
沈棠摇摇头，扯下面罩，脸色有些发白，是被呛的，也是被吓的：“没有…”
顾夜白的眉头紧锁，视线落在她还在微微颤抖的手指上，那上面沾着些许干粉和黑色的烟灰。他猛地伸手，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拉离那片还在飘散着刺鼻烟雾的区域，力道有些大。
“先出去！”他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几乎是半强制地将她带出了档案室，来到相对清新的走廊上。
外面已经有闻讯赶来的保安和行政人员。
“电路老化！已经处理了！散开！散开！”保安大声驱散着围过来看热闹的人。
顾夜白松开沈棠的手腕，对赶来的行政主任快速交代了几句，语气冷硬地要求彻底检修整栋楼的老旧线路。然后，他重新将目光投向沈棠。
她靠在冰凉的墙壁上，微微喘息，试图平复过快的心跳和呼吸。刚才那瞬间的惊险和浓烈的化学气味让她有些头晕目眩。
“手。”顾夜白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比平时低沉。
沈棠下意识地抬起手。刚才被他抓住的手腕处，传来一丝轻微的、被灼痛的感觉。她低头一看，手腕内侧有一小片皮肤微微发红，可能是被迸溅的细小玻璃碎片划伤，或者是被最初的火焰燎到，之前因为紧张没察觉。
顾夜白的眼神瞬间沉了下去。他上前一步，不由分说地再次握住她的手腕，指尖的温度有些高。他的动作很快，从西装裤袋里拿出一块干净的手帕，用瓶装水浸湿，小心地擦拭掉她手腕上的污渍，露出那一道细小的、泛红的划痕。
他的眉头拧得更紧，脸色不太好看。
“我没事…”沈棠想抽回手，他的握持却异常牢固，指尖的热度透过湿凉的布料熨帖着她的皮肤，带来一种奇异的、令人不安的触感。
“别动。”他命令道，声音压抑着一丝极淡的、不易察觉的怒气，不知是针对意外，还是针对她的受伤。他检查了一下，确认只是轻微的表皮伤。
就在这时，也许是擦拭的动作刺激了伤口，也许是残留的化学气味和惊吓的共同作用，沈棠忽然感到一阵强烈的反胃和眩晕袭来。她猛地抽回手，转身扶住墙壁，干呕了几下，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顾夜白的动作顿住了。他看着她突然剧烈的反应，眼神猛地一凝。
就在她因不适而微微颤抖、呼吸急促的瞬间——一股极其细微、却与他认知中截然不同的气息，从她身上逸散出来。
不再是平日那近乎虚无的、属于Beta的平淡。而是一种极淡的、清冽的、带着一丝微涩的植物根茎被折断后的气息，脆弱，却异常干净，仿佛能涤净周围所有浑浊的空气。
这气息极其短暂，像投入滚烫烙铁的一滴水珠，“滋”的一声，瞬间就被她强行收敛、压製了下去，消失得无影无踪。
但顾夜白捕捉到了。
他站在原地，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所有的动作、声音、周围的嘈杂仿佛瞬间远去。他的全部感官都聚焦在刚才那一刹那的、转瞬即逝的异常上。
那不是Beta的信息素。绝对不是。
沈棠撑著墙壁，努力压下不适感，呼吸渐渐平稳。她抬起头，脸色依旧苍白，眼神带着劫后余生的疲惫和…一丝懊恼。她又给他添麻烦了。
“对不起，会长…”她低声说，试图站直身体，“是我操作不当…”
顾夜白没有回应。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目光深得像不见底的寒潭，里面翻滚着某种极度震惊、却又仿佛终于得到确证的、极其复杂的情绪。那眼神不再是审视，而是一种…近乎灼热的锁定。
沈棠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那目光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具有穿透力，让她无所遁形。她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视线。
良久，顾夜白才缓缓开口，声音异常低沉沙哑，甚至带着一丝极细微的、不易察觉的紧绷：“…没事就好。”
他移开目光，看向还在冒烟的档案室，侧脸线条绷得有些紧。他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拨了个号码，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冷静，却比平时更显冷硬：“…对，立刻派保洁和维修人员过来。还有，让医务室送一支镇静剂和外伤药膏到档案室门口。”
挂了电话，他重新看向沈棠，眼神已经收敛了许多，但那深处的某种东西，似乎已经彻底改变了。
“今天提前下班。”他的语气不容置疑，“回去休息。”
沈棠张了张嘴，想说自己可以处理后续，但看到他那种不容反驳的神情，最终只是点了点头：“…好。”
医务室的人很快送来东西。顾夜白接过药膏，递给她。
“谢谢会长。”沈棠接过，低声道。
顾夜白看着她，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几不可察地颔首：“明天不用过来，彻底通风后再工作。”
他说完，转身走向正在处理现场的行政人员，不再看她。
沈棠握著那支微凉的药膏，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充满了混杂的情绪——后怕，懊恼，一丝感激，以及…一种莫名的不安。
她总觉得，刚才那一刻，顾夜白看她的眼神，有什么东西…彻底不一样了。
她慢慢转身，离开这片混乱的走廊。
身后，顾夜白停下与人员的交谈，缓缓回过头，目光沉沉地落在她离开的背影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边缘。
那抹转瞬即逝的、清冽至极的气息，如同最致命的密码，终于被他破译了第一个字符。
游戏，现在才真正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