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上那片小小的创可贴,像一枚滚烫的烙印。
沈棠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行政楼顶层。午后的阳光刺眼,她却觉得浑身发冷。走廊里空旷无人,只有她急促的心跳声在耳膜里鼓噪。
他知道了。
这个念头像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紧了她的心脏,几乎让她窒息。
顾夜白最后那个眼神,平静表面下翻涌的暗流,指尖残留的、那若有似无的审视般的触感…一切都在无声地宣告着一个事实——她那层小心翼翼维持了多年的、作为Beta的伪装,在他面前,已经薄如蝉翼,摇摇欲坠。
为什么?就因为那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气息泄露?因为那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连她自己都时常怀疑是否存在的异常?
她冲回档案室,反手锁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剧烈地喘息。冰冷的空气吸入肺腑,却无法平息胸腔里那股灼烧般的恐慌。
她低头,看着食指上那个透明的创可贴。他刚才的动作…是试探?是确认?还是…某种她无法理解的、猫捉老鼠般的戏弄?
麻烦。前所未有的、足以颠覆她所有平静生活的巨大麻烦。
她闭上眼,强迫自己冷静。深呼吸。一次,两次…
不能慌。自乱阵脚只会暴露更多。也许…也许他只是怀疑,并不确定。只要她不再出错,更加小心地收敛,或许还能…
桌上的内线电话突然尖锐地响起,打破了死寂。
沈棠猛地一颤,心脏几乎跳出喉咙。她盯着那部黑色的老式电话,像盯着一条伺机而动的毒蛇。
铃声固执地响着,一声接一声,催命一般。
她深吸一口气,走过去,接起电话,声音努力维持平稳:“喂,您好。”
“是我。”顾夜白的声音从听筒那端传来,平稳如常,听不出任何异样,“刚才发送到终端的资料收到了吗?”
“收…收到了。”沈棠握紧听筒,指节泛白。
“核对一下附录三的标本编号与主文档是否一致,之前扫描件有模糊的可能。”他的语气公事公办,和往常没有任何区别,仿佛半小时前办公室里那令人窒息的对峙从未发生。
“好的,我马上核对。”
“嗯。”他应了一声,却没有立刻挂断。听筒里传来极其轻微的纸张翻动声,他似乎还在办公桌前。“手腕的伤,没事了?”
话题的突然转换让沈棠猝不及防,喉咙瞬间发紧:“…没事了,谢谢会长关心。”
“办公室的老物件是该清理了。”他淡淡地说了一句,听不出情绪,“下次注意。”
“是。”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就在沈棠以为对话已经结束时,他的声音再次响起,比刚才低沉了少许:“沈棠。”
“…在。”
“兰斯手稿的修复,”他顿了顿,像是在斟酌词句,“进度和质量,我很满意。”
沈棠愣住了。这是…夸奖?在这种时候?
“保持下去。”他最后说道,语气里似乎夹杂着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期待?“有任何需求,直接找我。”
电话被挂断,听筒里只剩下忙音。
沈棠缓缓放下电话,手心一片冰凉的汗湿。
他到底想做什么?一边毫不留情地撕开她的伪装,一边却又给予工作上的肯定和…近乎纵容的支持?这种矛盾的态度,比直接的质问更让她感到不安和…迷惑。
她坐回工作台前,看着屏幕上刚刚接收到的古老植物志扫描件,那些精细的线条和古老的拉丁文仿佛都失去了意义。她的注意力无法集中,脑海里反复回放着办公室里的那一幕,以及电话里他最后那句意味不明的话。
“保持下去”…保持什么?保持修复工作的质量?还是保持…她那岌岌可危的伪装?
接下来的半天,沈棠在工作台前坐立难安。每一次走廊传来脚步声,她都下意识地绷紧神经;每一次内线电话响起,她都心跳加速。但顾夜白没有再出现,也没有再来电话。
这种暴风雨前的宁静,更令人煎熬。
傍晚时分,天色渐暗。沈棠没有开灯,独自坐在渐浓的暮色里,看着窗外逐渐亮起的零星灯火。
档案室的门被轻轻敲响。
沈棠猛地回过神:“请进。”
门被推开,来的却不是顾夜白,而是学生会的一个普通干事,一个气息温和的Beta女生。
“沈棠学姐?”女生探进头,手里拿着一个精致的纸袋,“会长让我把这个送过来给您。”
沈棠一怔:“这是…?”
“会长没说,只说交给您。”女生将纸袋放在门边的桌上,礼貌地笑了笑,便转身离开了。
沈棠走过去,打开纸袋。里面是一个崭新的、品牌昂贵的急救包,比她平时用的要专业得多,包含了各种型号的创可贴、消毒用品、甚至还有一小支舒缓神经的草本凝胶。旁边,还放着两盒不同口味的、她平时常喝的那个冷门品牌的冷萃茶。
没有纸条,没有留言。
沈棠看着这些东西,站在原地,久久未动。
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是细致入微的关怀?是居高临下的施舍?是打了巴掌后的甜枣?还是…另一种更深层次的、她无法理解的试探和圈套?
她发现,自己已经完全看不懂顾夜白了。
这个男人,像一座隐藏在迷雾中的深渊,你永远不知道下一步踏出去,是坚实的土地,还是万劫不复的陷阱。
她拿起那支小小的草本凝胶,冰凉的玻璃管体在指尖泛着微光。
最终,她将纸袋原封不动地放进了抽屉最底层,没有碰里面的任何一样东西。
关上抽屉的瞬间,她感到一种深深的疲惫。
这场无声的较量,似乎从她踏入这间档案室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注定了结局。而她唯一能做的,似乎只剩下…
坚持下去。
直到迷雾散尽,或者…彻底坠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