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档案室,光线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条纹。空气里漂浮着微尘,混合着旧纸张和冷气机的低鸣,一切似乎都回到了固有的、沉静的轨道上。
沈棠坐在工作台前,面前摊开着那份需要核对的附属档案申请单。她手里拿着顾夜白送来的那套新工具,钛合金的镊子触感冰凉,重量极轻,操作起来异常精准流畅。但她指尖的动作,却比平时慢了半拍。
她的目光不时飘向台面角落——那里放着她昨晚带回来的、那瓶被顾夜白用过的草本精油。玻璃瓶身折射着晨光,里面的液体少了浅浅一层。
他用了。还评价说“手艺不错”。
这个认知像一颗投入静水的小石子,在她心底漾开细微却持久的涟漪。她试图忽略,将注意力强行拉回眼前的文件上,但那清冽的草木气息似乎还隐约萦绕在鼻尖,提醒着昨天那短暂却颠覆性的交集。
内线电话的指示灯忽然闪烁起来,打破了寂静。
沈棠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她吸了口气,接起电话:“您好,档案室。”
“是我。”顾夜白的声音传来,平稳如常,听不出任何情绪波动,仿佛昨天那个苍白疲惫、甚至透出一丝脆弱的人只是她的幻觉,“核对完了吗?”
“正在核对,会长。”沈棠回答,声音努力保持平稳。
“嗯。”他应了一声,电话那头传来极轻微的纸张翻动声,“核对完送到我办公室。另外,下午需要你去一趟城南的文献保护中心,取一份兰斯手稿的早期修复备份样本,那边的手续我已经提前让人办好了。”
城南文献保护中心?那是校外机构,往返需要至少两个小时。这通常是行政干事跑腿的活儿。
沈棠微微一怔:“会长,这份样本很紧急吗?是否需要我协调…”
“样本不急。”顾夜白打断她,语气不容置疑,“但保护中心的首席修复师,艾琳·陈女士,是兰斯手稿最初修复的参与者之一。她对纸张纤维和墨迹衰退的研判经验,国内无人能及。我希望你能当面请教她几个关于手稿后期维护的问题,做好记录。”
理由充分,且直指专业核心,让她无法拒绝。甚至…这安排像是一种隐形的认可和提携。
“…好的,我明白了。”沈棠应下。
“取件码和陈女士的预约时间会发到你终端。下午一点出发,学院的专车会等在楼下。”他交代得清晰简洁,随即挂断了电话。
沈棠放下听筒,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镊子。公派外出,专车接送,预约专家…这待遇远超一个临时助手该有的规格。他到底想做什么?
她甩开杂念,加快速度核对完文件,整理好需要会长签字的部分,起身走向行政楼。
顶层走廊安静无人。会长办公室的门虚掩着。
沈棠走到门口,正要敲门,里面传来顾夜白的声音,比平时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硬:
“…项目优先级调整,不必再跟进了。那边的接触,全部暂停。”
他在打电话。沈棠的脚步顿住,下意识地想退开等待。
“原因?”电话那头似乎追问了一句,声音模糊传来。
顾夜白沉默了几秒,再开口时,声音里带上了一种清晰的、不容错辨的疏离和决断:“与学生会当前核心规划不符。效率低下,意义不大。”
“但之前您不是…”
“计划有变。”顾夜白打断对方,语气斩钉截铁,没有半分转圜余地,“按新指令执行。”
电话似乎被挂断。办公室里陷入一片寂静。
沈棠站在门外,心脏微微收紧。他刚才的语气…那种不容置疑的、近乎冷酷的决策方式,才是她更熟悉的那个顾夜白。与昨天那个接过她精油的、流露出短暂脆弱的男人,判若两人。
她正犹豫着是否要离开稍后再来,门内传来他的声音:“进来。”
他听到她的脚步声了。
沈棠推门进去。顾夜白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正低头签署一份文件,侧脸线条冷硬,看不出丝毫情绪。空气中残留着一丝极淡的、属于顶级Alpha的、极具压迫感的雪松气息,与他平时收敛的状态不同,显然刚才那通电话涉及的内容让他有些…不悦。
“会长,这是需要签字的核对单。”沈棠将文件放在桌角,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公事化。
顾夜白抬起头,目光掠过文件,并未立刻查看,反而看向她。那目光锐利依旧,却似乎比平时多了一层难以穿透的深意。
“工具还顺手?”他忽然问,话题跳转得毫无征兆。
沈棠怔了一下:“…很好用,谢谢会长。”
“嗯。”他低下头,快速在文件上签下名字,笔锋凌厉,“下午去见陈女士,问题清单列好了吗?”
“正在准备。”
“专业领域,她眼光很毒,提问直接点,不必绕弯子。”他合上文件,递还给她,指尖在纸面上轻轻点了一下,“机会难得,把握好。”
他的叮嘱听起来纯粹是上级对下属的工作指导,但沈棠却莫名感觉到一丝…超越工作范畴的关切?或者…是她的错觉?
“是,会长。”她接过文件,准备离开。
“等一下。”顾夜白叫住她。他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崭新的、和她之前那瓶一模一样的深棕色玻璃喷瓶,推到桌边。“这个,带上。”
沈棠愣住。那瓶身没有任何标签,但形状和她自制的精油瓶几乎一样。
“文献保护中心的老库房,霉菌孢子超标,气味混杂。”他语气平淡,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你对那种环境敏感,提前用这个,能避免不适反应影响工作状态。”
沈棠看着那瓶喷雾,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攥了一下。他连这个都注意到了?甚至还…特意准备了?
她下意识地看向他。他也正看着她,眼神深邃,平静无波,仿佛这只是一次再寻常不过的工作物资配发。
“…谢谢会长。”她伸出手,拿起那瓶喷雾。冰凉的玻璃瓶身,似乎还残留着他指尖的一丝温度。
“去吧。”他收回目光,重新看向电脑屏幕,侧脸恢复了一贯的冷峻和疏离。
沈棠握紧喷雾,转身离开。办公室的门在她身后轻轻合上。
走廊里空无一人。她低头看着手中那瓶没有任何标识的喷雾,犹豫了一下,极轻地按压了一下喷头。
一股极其清冽、冷静的雪松混合着某种极淡的消毒草本气息瞬间弥漫开来——与他平时那带有压迫感的信息素不同,这气息更偏向物理性的中和与防护,带着一种…精心调试过的、冷冽的洁净感。
是他常用的那款定制信息素中和喷雾的改良版?去掉了攻击性,只保留了净化和防护效果?专门给她用的?
这个猜测让她的耳根微微发热。
她将喷雾小心地收进口袋,快步走向电梯。指尖残留着玻璃瓶的微凉触感,心里那片被强行压下的静水,再次被搅动得波澜四起。
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时而冷酷如冰,时而细致入微…仿佛永远隔着一层无法穿透的迷雾。
而她自己,似乎正被这迷雾,一步步地、不容抗拒地,卷入漩涡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