档案室的空气凝滞如常,只有冷气机低沉的嗡鸣和纸张翻动的细微声响。沈棠坐在工作台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枚冰凉的银色权限密钥,目光却并未聚焦在光屏的动线图上。
口袋里那瓶新喷雾的玻璃瓶身,隔着布料传来微凉的触感,像一枚沉默的、不断提醒着她某种无形联系的印记。顾夜白最后那句“…用的時候,离通风口远点”的低沉嘱咐,反复在她脑海中回响,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近乎关切的余韵。
她不喜欢这种脱离掌控的感觉。他的每一次靠近、每一份“补给”、每一句看似公事化的指令,都像精准投入湖面的石子,在她试图维持平静的心湖里漾开无法忽视的涟漪。她试图用工作填满所有思绪,将那些扰人的细节归类为“上级对有用工具的维护”,但效果甚微。
下午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投下长长的、安静的光带。她需要一份关于兰斯手稿所用特殊墨水成分的详细资料,以应对校庆展示时可能的专家问询。学院的公共数据库没有收录如此冷门的信息,她记得加密库房的内部服务器里,存有早期修复团队的未公开实验记录。
她看了一眼时间,离下班还有一个多小时。足够她去查阅并返回。
起身,锁好档案室的门,她走向副楼地下的加密库房。经过上次的故障,这里的空气净化系统似乎进行了强化,冰冷的金属气息混合着更浓郁的、类似臭氧的味道,扑面而来。
权限验证,虹膜扫描,合金门无声滑开。室内光线恒定而冷白,只有服务器机柜低沉的运行声。
她走到中央检索台,登录内部系统,输入关键词开始搜索。屏幕上的数据流快速滚动,泛黄的扫描件和密密麻麻的实验数据逐一呈现。她沉浸其中,指尖在触控屏上快速滑动、放大、比对,寻找着那极其罕见的墨水配方线索。
时间在绝对的寂静中流逝。
忽然,一份标注着【信息素残留对有机墨水稳定性影响的阶段性报告-编号:IR-77】的文件标题,突兀地跳入了她的视线。作者署名是【Elena Gu】。
沈棠的手指顿住了。Elena Gu…顾?这个姓氏并不常见。她想起陈女士提过的,顾夜白的母亲。
鬼使神差地,她点开了文件。
文件内容极其专业,充斥着复杂的化学式和数据图表,探讨着不同属性、不同浓度的信息素,对某些古老有机墨迹的氧化速率和色度稳定性的微妙影响。这研究角度十分刁钻冷门,近乎偏执。
她的目光快速扫过那些晦涩的术语,直到末尾的【结论与展望】部分——
【…初步数据表明,极高匹配度的Alpha-Omega信息素对,尤其当Omega信息素呈现罕见的‘绝对纯净’特质时,其复合场效应对特定有机材料的稳定化作用远超预期,甚至可逆转部分劣化进程…此发现或为超高精度古籍修复开辟全新方向,但需警惕‘特异性依赖’及潜在伦理风险…后续研究因项目中止未能展开…】
“绝对纯净”…“极高匹配度”…“特异性依赖”…
这几个词像冰冷的针,猝不及防地刺入沈棠的脑海!她的呼吸猛地一窒,心脏像是被无形的手攥紧!
一种强烈的不安感瞬间席卷了她。她猛地关闭了文件,甚至下意识地清空了搜索记录,仿佛触碰了什么不该触碰的禁忌。
她靠在冰冷的检索台上,指尖冰凉,心跳失序。Elena Gu…顾夜白的母亲…早在多年前就在研究这个?研究那种…与她自身情况如此相似的特例?那顾夜白呢?他知不知道这份研究?他对自己那“静息”的状态如此关注,一次次地试探、靠近、提供那些特殊的“防护”,难道…
“找到了吗?”
一个低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平稳无波,却像惊雷一样炸响在寂静的库房里!
沈棠猛地转身,心脏几乎跳出胸腔!
顾夜白不知何时站在门口,身姿挺拔,穿着简单的白色衬衫和深色长裤,目光平静地落在她身上,看不出情绪。他手里拿着一个平板电脑,像是刚结束一场会议顺路过来。
“会…会长。”沈棠的声音带着一丝无法掩饰的微颤,她下意识地向后退了半步,脊背抵住了冰冷的检索台边缘。
顾夜白的视线从她略显苍白的脸,滑向她身后还未熄屏的检索台,目光在那瞬间空白的搜索界面上停留了半秒,又缓缓移回她的眼睛。
“需要什么资料,可以让干事调取,不必亲自跑一趟。”他迈步走进来,合金门在他身后无声合拢。他的步伐平稳,周身那冷冽的雪松气息在密闭空间里逐渐弥漫开来,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只是…一点墨水的小问题,很快就好,不想麻烦别人。”沈棠垂下眼睫,避开他的目光,手指无意识地收紧。
“是吗。”顾夜白走到她身边,距离不远不近,恰好能感受到彼此的气息。他低头操作了一下平板,调出一份文件,“兰斯墨水的完整分析报告,三年前就归档了。数据更全。”他将平板递给她,指尖不经意地擦过她的手指。
冰凉的触感让沈棠微微一颤。她接过平板,屏幕上是那份她遍寻不到的、极其详尽的墨水成分报告,甚至包括了在不同温湿度下的稳定性曲线。
他早就准备好了?他料到她会需要这个?还是…这只是又一个“恰到好处”的安排?
“谢谢会长。”她低声道,努力让声音保持平稳。
“嗯。”顾夜白应了一声,目光却并未从她脸上移开,像是在审视着什么。库房内寂静无声,只有服务器低沉的运行声和两人轻缓的呼吸声。
“上次库房通风故障后,”他忽然开口,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你的身体…没有留下什么不适吧?”
沈棠的心猛地一紧。他为什么突然问这个?是在关心?还是在…确认什么?
“没有。”她立刻回答,语气有些生硬。
“那就好。”顾夜白几不可察地颔首,视线掠过她微微绷紧的肩线,语气平淡地像在陈述一个事实,“那种老旧系统,容易滋生特殊霉菌,释放的孢子对某些体质敏感的人,影响会比较持久。甚至…可能诱发一些…潜在的、不稳定的反应。”
他的措辞极其谨慎,却像一把精准的钥匙,瞬间打开了沈棠脑海中那个关于“信息素残留影响”的研究报告!
她的脸色微微发白,指尖用力掐住了平板的边缘。
顾夜白静静地看着她,没有错过她任何一丝细微的反应。他沉默了几秒,忽然极轻地叹了口气,那叹息几不可闻,却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复杂的沉重。
“走吧,”他转身,走向门口,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冷静,“这里空气还是太闷。”
沈棠僵硬地跟在他身后,每一步都感觉踩在虚浮的云端。巨大的疑虑和不安像潮水般涌上心头,几乎要将她淹没。
合金门滑开,走廊上相对清新的空气涌了进来。
顾夜白在门口停下脚步,侧身让她先过。就在她经过他身边的瞬间,他忽然极其低声地、近乎耳语般地说了一句,声音低沉而清晰,落入她耳中:
“别担心。”
沈棠的脚步猛地顿住,霍然抬头看向他。
顾夜白的神情依旧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惯常的冷峻,但那双深邃的眼睛里,却清晰地倒映着她惊疑不定的身影,里面翻涌着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有关切,有审视,有一丝极淡的…近乎安抚的意味,更深处,却是一种不容错辨的、洞悉一切的…了然。
他知道了。他一定知道了什么。关于那份研究,关于她,关于…
沈棠的心脏疯狂跳动,几乎要撞破胸腔。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顾夜白没有再多说一个字,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目光仿佛能穿透一切伪装,直抵她灵魂深处最隐秘的角落。
然后,他转身,迈着沉稳的步伐,走向电梯间,留下她独自站在原地,浑身冰冷,心乱如麻。
走廊的灯光冷白而寂静,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那句低沉而清晰的“别担心”,像一句咒语,又像一个…更深的、无法挣脱的陷阱的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