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人床柔软,羽绒被轻暖,却无法驱散沈棠心底那片冰凉的混乱。她僵硬地躺在黑暗中,睁着眼,望着休息室天花板上从门缝透入的、模糊的光影轮廓。外面办公室,键盘敲击声规律而轻缓地持续着,像一种固执的背景音,提醒着她那个男人的存在,以及…此刻这令人窒息的新秩序。
周身被浓郁而熟悉的雪松气息严密包裹着,源自颈侧那个新鲜标记的、细微的灼痛感和奇异的安抚力,正持续不断地渗入她的血液,带来一种生理层面的、无法抗拒的平静,与她心理上翻江倒海的恐慌和抗拒,形成了尖锐的对峙。
她输了。输得一败涂地。
多年来小心翼翼构筑的Beta伪装、那份赖以生存的秩序感和掌控感,在短短一天内,被一场卑劣的算计和一个粗暴却有效的临时标记,彻底击得粉碎。她像一个被突然抛入暴风雨中的困兽,失去了所有熟悉的庇护所,只能被动地承受着这一切。
而将她拖入这漩涡中心,又强行将她按在这所谓“安全地带”的人,是他,顾夜白。
她该恨他的强势,恨他那不容拒绝的掌控,恨他早已看透一切却步步为营的试探。可奇怪的是,当那甜腻恶心的诱导剂袭来、当她几乎要窒息崩溃的瞬间,是他骤然出现,用最直接也最…越界的方式,将她从那片泥沼中硬生生拽了出来。
甚至此刻,在这令人恐慌的、充满他气息的绝对领域里,她那失控躁动的生理状态,正被他那强大的信息素无情地镇压、安抚着,带来一种可耻的、却实实在在的…安心感。
这种矛盾撕扯着她,让她无所适从。
她讨厌这种失控,讨厌这种依赖,讨厌生活脱离既定轨道的混乱感。她只想回到她的档案室,回到那些散发着陈旧纸张气息的故纸堆里,回到无人关注的、平静无波的日常中去。那才是她熟悉的、能够掌控的世界。
可颈侧的刺痛和周身无处不在的他的气息,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回不去了。
那个男人,那个强大、冷静、心思深沉到令人畏惧的Alpha,已经用最原始的方式,在她身上刻下了印记,强行将她划入了他的羽翼之下。无论她愿不愿意。
外面键盘敲击的声音停了下来。脚步声响起,走向休息室。
沈棠猛地闭上眼,身体下意识地绷紧,屏住呼吸。
门被轻轻推开,顾夜白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挡住了部分光线。他没有开灯,只是静静地站在门口,目光落在床上蜷缩的身影上。他的呼吸很轻,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审慎。
沈棠能感觉到他那如有实质的视线,在她脸上、颈侧停留了许久,像是在确认她的状态。那目光不再像之前那样充满锐利的探究和压迫感,反而多了一种…沉静的、近乎守护般的专注。
几秒后,他极轻地叹了口气,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然后,脚步声退开,门被重新虚掩上。
他没有进来。
沈棠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心底却泛起一丝极其微妙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失落?
她立刻将这荒谬的情绪压了下去。她到底在期待什么?难道还指望那个冷酷强势的掌控者,会突然变得温柔体贴、顾虑她的感受吗?
外面传来了极轻微的水声,似乎是他在倒水。然后是纸张翻动的细微声响。他还在工作,守在外面。
时间在寂静中缓慢流淌。被标记后的生理疲惫感逐渐涌上,混合着那无处不在的安抚性气息,她紧绷的神经终于抵不过倦意,意识渐渐模糊,沉入了并不安稳的睡眠。
睡梦中,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充斥着甜腻恶心气味的礼堂,窒息感再次袭来,她挣扎着,却无法逃脱…然后,一股冷冽强大的力量猛地将她拉出,紧紧护住…那气息让她安心,却又让她恐惧…
她猛地惊醒过来,心跳急促,额角渗出冷汗。
休息室里一片昏暗,分不清时间。外面的键盘声早已停止,一片寂静。
她坐起身,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身上的西装外套滑落,那浓郁的雪松气息淡了些许,却依旧萦绕不散。颈侧的齿痕依旧传来细微的刺痛和存在感。
她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梦魇带来的心悸。饥饿感随之袭来,提醒她时间可能已经不早。
她轻轻下床,整理了一下微皱的衣服,犹豫了一下,还是将那张西装外套仔细叠好,放在床边。然后,她推开休息室的门,走了出去。
外间办公室空无一人。顾夜白不在。
窗外的天色已经彻底暗下,城市灯火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室内投下斑驳的光影。办公桌上收拾得很整洁,光屏暗着,仿佛主人刚刚离开。
一种莫名的、微小的失落感再次悄然浮现,随即被她迅速挥散。他不在更好。她需要空间理清思绪。
她的目光落在办公桌一角,那里放着一个保温食盒,旁边压着一张便签纸。
她走近。食盒是学院高级餐厅的定制款。便签纸上,是顾夜白锋利冷硬的笔迹,只有一行字:
【加热三分钟。全部吃完。】
命令式的口吻,一如既往,不容置疑。没有署名,没有多余关怀。
沈棠拿起食盒,指尖传来温热的触感。他算准了她醒来的时间?
她打开食盒,里面是清淡却营养搭配均衡的饭菜,温度恰到好处,都是她平时会选择的口味。他甚至知道这个?
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他总是在这种细节上,展现出一种令人心惊的、无所不知般的掌控力,和一种…近乎笨拙的、却不容拒绝的照顾。
她沉默地走到旁边的微波炉前,加热了食物,然后坐在沙发上,一口一口安静地吃完。味道很好,胃里暖和起来,驱散了些许寒意和不安。
吃完后,她将食盒仔细清洗干净,放回原处。便签纸她犹豫了一下,最终对折收起,放进了口袋。
她走到窗边,看着楼下灯火通明的校园。晚风透过窗缝吹进来,带着夜晚的凉意。那萦绕在周身的、属于他的雪松气息,似乎也被吹散了一些,让她的大脑稍稍清醒了几分。
接下来…该怎么办?
标记是暂时的,会随着时间消退。但发生过的事情无法抹去。苏婉儿那边…他会如何处理?学院里会不会有风言风语?她还能回到档案室,回到以前那种…相对平静的生活吗?
一堆问题涌入脑海,让她感到一阵疲惫和…深深的无力感。她最怕麻烦,最怕改变,而现在,一切都脱离了轨道。
身后传来极轻微的电子锁开启声。
沈棠身体微微一僵,没有回头。
办公室的门被推开,顾夜白走了进来。他换了一身深色的便装,头发微湿,似乎刚沐浴过,周身那冷冽的雪松气息清新而湿润,却依旧带着不容忽视的存在感。
他的目光第一时间落在她身上,快速扫过她吃完的食盒和恢复了些血色的脸,眼神深处一丝几不可察的紧绷似乎缓和了些许。
“醒了。”他开口,声音比平时低沉少许,听不出情绪,“感觉怎么样?”
“…还好。”沈棠低声道,依旧看着窗外。
顾夜白走到办公桌后,没有坐下,只是拿起一份文件翻阅着,状似随意地问道:“食盒里的药吃了么?”
药?沈棠一愣,下意识地看向食盒。她刚才没注意到有药。
“在底层保温格里。”顾夜白头也未抬,“缓解标记后应激反应的,副作用小。”
沈棠抿了抿唇。他连这个都准备好了。一种被安排得明明白白的憋屈感涌上,却又夹杂着一丝…极其微弱的、被妥善照顾后的松懈感。这种矛盾让她心烦意乱。
“谢谢会长,不用了。”她听见自己干巴巴地拒绝,“我没事了。”
顾夜白翻页的手指顿了一下,抬起眼,目光沉静地看向她:“这不是商量。标记期内,你的生理指标不稳定,需要药物辅助平衡。我不希望再出现任何意外。”
他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沈棠的手指微微收紧。又是这样。他总是这样。
“会长,”她转过身,鼓起勇气迎上他的目光,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今天…谢谢您。但我…我想回档案室了。我可以自己…”
“不行。”顾夜白打断她,放下文件,走向她,步伐沉稳,带来无形的压迫感,“标记稳定至少需要48小时。这期间,你需要待在信息素浓度稳定的环境里,避免一切外界干扰。”他在她面前站定,目光落在她微微泛白的脸上,“这里最合适。”
“我可以回宿舍…”沈棠试图挣扎。
“宿舍人员混杂,环境不可控。”他的理由无懈可击,“或者,你更想去医疗中心的隔离观察室?”
沈棠瞬间噤声。医疗中心…那里只会更引人注目。
看着她哑口无言、微微咬着下唇的样子,顾夜白眼底闪过一丝极快的、难以捕捉的情绪。他放缓了语气,却依旧带着命令的口吻:“只是两天。工作需要处理,可以用内网终端远程接入档案室系统。这里很安静,没人打扰。”
他顿了顿,补充道,声音低沉了几分:“我今晚不在这里过夜。你可以用休息室。”
沈棠怔住了。他…不留下来?
一股莫名的、细微的松懈感悄然浮现,随即又被更大的困惑覆盖。他强行将她留下,自己却离开?这不符合他强势的作风。
仿佛看穿了她的疑惑,顾夜白淡淡解释道:“我还有个跨国视频会议,需要回公寓处理。明早过来。”
理由充分,合情合理。
沈棠沉默了片刻,最终低下了头:“…是,会长。”
反抗无效。她只能接受这暂时的安排。
顾夜白深深看了她一眼,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几不可察地颔首:“药记得吃。有事直接按内线一号键。”
说完,他转身,拿起沙发上的西装外套和公文包,没有丝毫停留,大步离开了办公室。
门轻轻合上。
偌大的办公室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她一个人。空气中那浓郁的雪松气息似乎随着他的离开而淡去了不少,但仍有余韵残留,提醒着她方才的一切。
沈棠独自站在原地,许久没有动弹。
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在她心底蔓延——有被迫屈从的憋屈,有对未知的恐慌,有秩序被打乱的烦躁,有一丝可耻的松懈,还有一丝…极其微小的、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失落?
她走到办公桌前,打开食盒的底层保温格,里面果然放着几粒包装好的白色药片。
她拿出药片,倒了一杯水,沉默地服下。药片微苦,顺着温水滑入胃中。
然后,她走到窗边,看着楼下那辆熟悉的黑色悬浮车驶出学院,汇入车流,消失不见。
夜风吹拂着她的发丝,带来一丝凉意。
她缓缓抬起手,指尖轻轻触碰着颈侧那依旧清晰的齿痕。
两天…
或许,她该好好利用这段时间,重新想一想。
想一想…关于他,关于自己,关于这突然脱轨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