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钻石吊坠躺在沈棠微微颤抖的掌心,在车库冷白的光线下折射出刺目的、近乎嘲讽的光芒。空气凝滞得如同冻土,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冰碴,刮过肺腑。
顾夜白死死地盯着那枚被递还的项链,仿佛那不是一件珠宝,而是一纸冰冷的、将他所有精心布局和隐秘渴望彻底撕碎的休书。他周身那骇人的暴怒和掌控一切的气场骤然凝固,如同被无形的重锤击中,出现了一丝清晰的裂痕。
他缓缓抬起眼,目光从项链移到沈棠的脸上。她的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嘴唇紧抿,那双总是沉静或惶惑的眼眸此刻却像淬了冰的琉璃,里面清晰地倒映出他此刻…可能出现的、罕见的愕然与…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慌乱。
“…你说什么?”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来,带着一种濒临失控的、危险的平静。
沈棠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带来阵阵闷痛,但她脊背挺得笔直,目光没有丝毫退缩:“我说,如果会长您需要的只是一个听话的、没有自我意志的所有物,那么,我无法胜任。”
她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铡刀,落下时带着令人心悸的回响。
“这份工作,以及您所给予的一切‘庇护’,”她重复道,将掌心又向前递了递,那冰凉的吊坠几乎要触碰到他微凉的指尖,“请您收回。”
顾夜白的下颌线绷得死紧,眼底的风暴疯狂翻涌,却又被一种更深的、难以置信的惊愕强行压制。他预想过她的抗拒,她的委屈,甚至她的恐惧…但他从未想过,她会如此冷静、如此清晰地…将他的一切行为定性为“玩弄”和“不尊重”,并如此决绝地…选择离开。
她怎么敢?!她怎么能?!
“沈棠,”他猛地伸手,不是去接项链,而是再次攥住了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声音里充满了压抑的暴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仓皇,“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收回?你以为这是什么?游戏吗?!”
手腕上传来剧痛,沈棠疼得微微蹙眉,却没有挣扎,只是用那双冰冷的眼睛看着他:“痛。”
一个字,清晰,平静,却像一根针,猝不及防地刺入顾夜白狂怒的神经。
他的动作猛地一僵,攥着她手腕的力道几不可察地松懈了一瞬,仿佛被烫到一般。他从未在她眼中看到过如此…纯粹的、不带任何情绪波动的痛楚和疏离。
“放开我,顾会长。”沈棠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
顾夜白的手指微微颤抖了一下,竟真的…缓缓松开了。
沈棠收回手,手腕上那一圈鲜明的红痕触目惊心。她看也没看,只是再次将项链递到他面前,姿态固执而决然。
顾夜白没有接。他只是死死地盯着她,胸膛剧烈起伏,呼吸粗重,那双深邃的眼眸中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暴怒、惊愕、被冒犯的冰冷、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巨大的恐慌。
“就因为今晚的事?”他声音沙哑地问,试图找回掌控感,语气却不可避免地带上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焦躁,“就因为我没有让你解释?就因为那些无关紧要的误会?”
“无关紧要?”沈棠轻轻重复了一遍,嘴角极轻微地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那弧度里带着无尽的疲惫和失望,“对您来说,我的意愿,我的感受,我的尊严…一直都是无关紧要的,不是吗?”
她看着他骤然缩紧的瞳孔,继续平静地说道,仿佛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您安排一切,我服从。您需要靠近,我接受。您需要标记,我承受。您需要展示所有权,我配合…因为我相信您的判断,接受您的保护,甚至…尝试去理解您或许存在的、某种我无法回应的情感。”
她的声音微微顿了一下,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颤抖,但很快又恢复了冰冷:“但我似乎错了。您并不需要我的理解,您只需要我的绝对服从和…沉默的归属。您享受这种掌控的感觉,却从未真正想过,我是否愿意以这样一种…不清不楚、被人随意定义的身份,站在您的身边。”
“顾夜白,”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连名带姓地叫他,声音不大,却像惊雷般炸响在死寂的车内,“我不是您的战利品,也不是您可以用各种手段驯养的宠物。我是一个人。如果这份‘需要’和‘在乎’,必须建立在彻底剥夺我的自主和尊严之上…”
她深吸一口气,最后看了一眼掌心那枚冰冷的钻石,然后毫不犹豫地、轻轻将它放在了两人之间的中控台上。
“那么,我不要了。”
说完,她不再看他骤然变得无比难看、甚至隐隐发白的脸色,径直推开车门,头也不回地下了车。高跟鞋踩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清脆而决绝的声响,一步步走向车库通往室内的门。
她的背影挺直,步伐稳定,没有一丝犹豫和留恋。
顾夜白僵在驾驶座上,眼睁睁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后,那扇厚重的隔音门缓缓合拢,发出沉闷的“咔哒”声,如同最终审判的落槌。
车内,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中控台上,那枚被遗弃的钻石吊坠,在冷光下无声地闪烁着,像一只冰冷嘲讽的眼睛,注视着他前所未有的…狼狈与失败。
他周身的暴怒和冰冷气息早已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巨大的、空茫的…无措。他精心布置的网,他以为万无一失的猎捕,他享受着一步步收紧绳索的过程…却从未想过,那只看似柔顺安静的兔子,体内藏着如此决绝的、宁为玉碎的刚烈。
她不要了。
她不要他的保护,不要他的安排,不要他的标记,不要他…这个人。
这个认知像一把淬毒的冰锥,狠狠刺入他从未体验过失败和失去的心脏,带来一阵尖锐而陌生的…剧痛。
他猛地一拳砸在方向盘上!发出沉闷的巨响!
为什么?!他做的这一切,难道不是为了她好?!难道不是将她牢牢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难道不是给了她最好的一切?!
她凭什么…凭什么敢不要?!
愤怒和失控感再次汹涌而上,却在那枚冰冷闪烁的钻石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她最后那番话,像最锋利的解剖刀,将他所有隐藏在“保护”和“需要”名义下的掌控欲和占有欲,剖解得淋漓尽致,无所遁形。
不清不楚…随意定义…剥夺自主和尊严…
每一个词,都像一记响亮的耳光,扇在他那自以为是的“猎人”傲慢之上。
他一直以为,猎物已在笼中,只需耐心等待其驯服。
却从未想过,笼门从未真正锁死。而那只兔子,从未真正被驯服。
她只是…因为某种他未曾深思的原因,暂时选择了停留。而当他试图彻底收网时,她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离开。
顾夜白缓缓靠向椅背,闭上眼睛,抬手用力按住了剧烈刺痛的眉心。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她方才那双冰冷决绝的眼睛,闪过她手腕上那圈刺目的红痕,闪过她最后那句平静却字字诛心的“我不要了”…
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
他好像…真的要失去她了。
不是以他预想中那种“捕获”的方式,而是以一种他无法接受、无法掌控的…彻底失去的方式。
猎人…似乎终于被他的猎物,将了一军。
而且,是致命的一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