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卧的门在身后轻轻合拢,隔绝了走廊里最后一丝光线和声响。顾夜白没有开灯,径直走到落地窗前,窗外庭院里森严的守卫轮廓在夜色中如同沉默的剪影。他背对着房间,挺拔的身影在黑暗中显得愈发冷硬孤峭,周身弥漫着一股压抑的、近乎暴戾的低气压。
指尖无意识地蜷缩,方才在沈棠门外那几毫米的停顿,像一根细微却尖锐的刺,扎在他从未体验过挫败感的神经上。
她竟敢…用那种方式反抗。
那份冰冷精准、无可挑剔却将项目难度无限推高的报告;那盆被刻意放置在客厅中央、如同无声抗议般的绿植;还有她用餐时那彻底的无视和漠然…每一个举动,都像一记无声的耳光,扇在他习惯于掌控一切的傲慢之上。
她甚至没有歇斯底里,没有泪眼控诉,只是用最平静、最体面、也最决绝的方式,将两人之间那层虚伪的“工作关系”面纱彻底撕碎,清晰地划出了一道他无法逾越的、冰冷的界限。
一种陌生的、焦躁的火焰在他心底灼烧。不是愤怒于她的反抗,而是…愤怒于她竟然用这种方式,将他置于一个如此被动且…难堪的境地。
他以为收紧牢笼,她便只能乖顺。却没想到,逼出的是一柄宁折不弯、冰封千里的利刃。
指尖猛地攥紧,骨节发出轻微的脆响。他需要冷静。他必须重新掌控局面。
…或许,该给她一点时间冷静。或许,该用更迂回的方式…
各种算计和策略在脑中飞速运转,试图将脱轨的局势重新纳入掌控。猎人的本能,让他下意识地开始筹划下一步。
然而,就在这时,他的私人加密终端极其轻微地震动了一下——不是公务通知,而是来自住宅内部安防系统的、一条最高敏感度的独立警报。
警报源定位:二楼东侧客房,生命体征监测模块(非侵入式,基于环境传感器分析)。
警报内容:心率持续低于安全阈值,伴有轻微呼吸抑制模式。风险评估:低(非急性),建议观察。
顾夜白的呼吸猛地一窒!所有算计瞬间被打碎!他骤然转身,几步冲到床头柜前,一把抓起终端,目光死死锁住那条冰冷的警报信息!
心率过低?呼吸抑制?
他的脑海中瞬间闪过她方才那张苍白得毫无血色、眼神空洞冰冷的脸…闪过她机械进食的模样…闪过那盆被弃置的绿植和那份完美却冰冷的报告…
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的恐慌如同毒蛇般骤然缠紧了他的心脏!远比看到她遭遇危险时更甚!
她不是愤怒,不是抗议…她是…彻底关闭了自己。
猎人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收紧的枷锁,没有勒住猎物的咽喉,而是…勒死了它最后一丝生机。
“该死!”他低咒一声,声音嘶哑破碎,再也维持不住任何冷静!他猛地冲出门,甚至来不及换下身上拘束的礼服,几步便冲到隔壁客房门口!
这一次,他没有丝毫犹豫,指节重重地敲在门板上!
“沈棠!”他的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紧绷和…慌乱。
门内,一片死寂。没有任何回应。连那细微的、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都消失了。
顾夜白的脸色瞬间沉得骇人!他不再顾忌任何界限,直接抬手按上门板旁的权限识别区——
“嘀”一声轻响,房门应声而开!(他早已拥有这栋房子所有房间的最高权限)
房间内没有开主灯,只有书桌上一盏孤零零的台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沈棠依旧坐在书桌前,背对着门口,脊背挺直,一动不动,仿佛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像。她的面前,摊开着笔记本,手边放着那支笔,似乎方才一直在书写。
听到破门而入的动静,她也没有回头,甚至连一丝细微的颤动都没有。仿佛他的存在,于她而言,已与空气无异。
这种彻底的、冰冷的无视,比任何激烈的反抗都更让顾夜白心惊肉跳!
他几步冲到她身边,俯身,目光急切地扫过她的脸——她的脸色在灯光下苍白得近乎透明,嘴唇紧抿,长长的睫毛低垂着,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遮住了所有可能泄露的情绪。她的呼吸极其轻浅缓慢,胸口几乎看不到起伏。
“沈棠?”他再次唤她,声音不由自主地放低,带着一丝试探性的、笨拙的缓和,“你…不舒服?”
沈棠依旧没有任何反应。她的目光落在笔记本的纸面上,眼神却空洞没有焦点,仿佛灵魂早已抽离,只留下一具安静得过分的躯壳。
顾夜白的心彻底沉了下去!他伸出手,想要碰触她的肩膀,指尖却在即将触碰到她单薄睡衣的瞬间,猛地顿住!
他看到了她摊开的笔记本上的内容。
那上面,根本不是什么学术论文的草稿。
而是用极其工整、却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的笔迹,反复书写着的、同一句古老箴言的片段。一遍,又一遍,密密麻麻,铺满了纸页,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偏执和…绝望般的麻木。
「…心若无可归处…」
「…心若无可归处…」
「…心若无可归处…」
……
顾夜白的瞳孔骤然收缩!呼吸猛地一滞!这句话…他记得!是某本极其冷门的古代哲思集里的一句话,全句是——「心若无可归处,咫尺亦是天涯」。
她不是在写作。她是在用这种方式,无声地凌迟自己,也…凌迟着他。
他所做的一切,他所给予的一切,他所强行圈禁的所谓“安全”,于她而言,只是让她的心…彻底失去了归处。
所以,她关闭了所有感官,将自己放逐到了连他都无法触及的…天涯。
巨大的、前所未有的恐慌和悔恨,如同冰水混合物,瞬间淹没了顾夜白!他一直以为自己是那个给予庇护、等待驯服的猎人,却从未想过,自己的爱(如果那可以称之为爱的话)的方式,本身就是最致命的毒药和牢笼!
他以为的靠近,是逼迫。他以为的保护,是囚禁。他以为的占有,是摧毁。
他差点…真的把她逼死了。用他自以为是的“爱”。
这个认知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灵魂上!让他瞬间失去了所有方寸和冷静!
“沈棠…”他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不再试图碰她,而是缓缓蹲下身,单膝跪在她椅旁,试图让自己的视线与她平行,仰望她冰冷沉默的侧脸,“看着我…求你…”
最后两个字,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带着一种近乎卑微的恳求,从他这样高傲的人口中说出,显得格外惊心。
沈棠的眼睫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但依旧没有转头,也没有任何回应。仿佛他的话,只是拂过顽石的微风。
顾夜白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他看着她苍白沉默的侧脸,看着她笔下那一片令人绝望的重复字句,所有精心构筑的冷漠、算计和强势,在这一刻彻底土崩瓦解,碎得干干净净。
他错了。错得离谱。
他缓缓抬起手,不是碰她,而是极其小心翼翼地、用指尖轻轻碰了碰笔记本那冰冷的纸页边缘,声音低沉而嘶哑,充满了从未有过的无措和…痛楚:
“告诉我…我该怎么做?”
“告诉我…怎样才能…让你的心回来?”
猎人终于放下了猎枪,跪在了被他逼到绝境的猎物面前,露出了从未有过的脆弱和恐慌。
而他甚至不知道,此刻的忏悔,是否还能换回一个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