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乍亮,朦胧的光点透过窗纱,洒在宿筠身上。她睁开眼,窗外刚好飞落一声鸟鸣。
过往种种,恍如一场大梦,她终于从那鲜血淋漓的梦中醒来,如获新生。
一夜无眠的宿筠翻身下床,推开了窗户,一望无垠的海面上,现出了朝日初红的一点弧度。
这是新生。她告诉自己,过去的宿筠已经死了,她现在是竹猗。昨日之日,弃之东流,今日之日,纵多烦忧,也只为她留。
洗漱更衣之后,宿筠找到叶沉,向他询问关于天机盒和维摩宗的事。
“其实对于天机盒,我也知之甚少。”叶沉端着一杯茶,回忆道,“刚开始拜在师父门下的时候,他什么也没告诉我,直到后来,我要离开了,他才说了一些事。他打算让我继承他的衣钵,守在哀牢山,守住维摩宗的秘密。但我拒绝了。”
“既然你拒绝了,老宗主为什么还会告诉你天机盒的事?”宿筠问。
叶沉饮了一口茶,放下杯子,缓缓道来——
“我是师父收的第三个徒弟,在我之前,已经有两个徒弟不告而别,再也没回来。说起维摩宗,如果是在百年前,那的确值得一提,但那么多年过去了,维摩宗已经没落了,被遗忘了,谁还记得它百年之前的辉煌?求师学艺的,投山靠水的,谁不想去那些如日中天的宗派?”
“哀牢山上只剩下他一个花甲老人,和几间破椽陋舍,他也知道,没有什么人愿意留在哀牢山,陪他一个糟老头子,所以他把天机盒的存在透露给我,如果有朝一日,维摩宗真的不复存在,他希望我能替他守住这个秘密。”
“因此我才会留下一把扇子给蓝若萍,如果有一天师父他老人家真的不行了,让她通知我。”
“传言说天机盒事关天下运势,得此盒者,便能得窥天机,掌握天下局势,可称霸一方,号令九州。其实,真相也许恰恰相反。”
宿筠听罢,微微蹙眉:“此话怎讲?”
叶沉抖开扇子,侧耳听了听四周的动静,没听出什么异常,他才肃然道:“天机盒的秘密的确能撼动天下之势,若落入有心人手中,可翻天覆地。”最后四字,他说得沉重,竟有些触耳惊心之感。
“什么样的秘密,竟然能颠覆九州?”宿筠沉吟。
叶沉摇头,他不知道,估计维摩宗的最后一任宗主魏知闲也不知道。
“因此才会被称为:天机盒。这是维摩宗世代保守的秘密。”他道。
“不过,关于陶大小姐跟天机盒有关的传言,又是怎么回事?”他问宿筠。
宿筠看了他半晌,指着地板,说道:“那是他们故意放出的消息,天机盒现在在他们手上。”
叶沉瞬间了然,宿筠指的是楼船的主人。不过——
“天机盒不是应该在你手上吗?什么时候……”
“有人想要挖出盒子的秘密,你觉得我能拦住吗?”宿筠端起茶杯,瞥了叶沉一眼。
叶沉看了看宿筠,的确拦不住。蓝若萍在信中跟他说过,宿筠现在也只是一介凡人,不同以往。
“对了,你真的一点也不记得以前的事吗?”叶沉突然问。
“你怎么也知道我的事?”宿筠皱眉,虽然她的记忆尚未完全恢复,但她觉得自己不可能认识那么多人。不过怎么一个两个的,都知道自己的事呢?
“蓝若萍说的。还有一件事,你可能不知道。关于宿筠这个名字,在三年前那可是人尽皆知。”
三年前?宿筠微微一怔,随即释然,便道:“说来听听。”那语气姿态,仿佛是在听别人的故事。
“三年前,冬,玄门之中都在流传一件事:玄意门卫皋与其师兄弟,于哀牢山百里外的相思林,诛杀了大魔头宿止行的后人魔女宿筠,为人间除魔卫道,功不可没,九州争相传颂。”
宿筠闻言,竟然一笑:“诛杀魔女?功不可没?那真是,厉害啊!”
那笑容,惊心动魄,足以令人见之色变。
她一个真正的魔女,即便此时变得跟凡人一样,但那种天生的魔族的气势,也依然能令人生畏。
叶沉猛灌了一口茶水,轻声问道:“你,没事吧?”仿佛怕惊动她一样。
“我有什么事?我不是好好的坐在这里吗?”宿筠不禁莞尔,“你怎么那副表情?”
叶沉不觉松了口气,摇着折扇,问道:“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要把盒子弄回来吗?”
宿筠摇头:“不必!烫手的东西,放在别人手里不是更好?再说……”
话没说完,骤然响起敲门声。
“谁?”叶沉扬声问。
门被推开,泽风的脸出现在门外。
“竹猗!”他一见到宿筠便自然而然地弯起嘴角。
“你的伤势如何?”宿筠走过去问。
“我没事。”泽风摇头,“我有东西要给你。”
“什么?”宿筠疑惑。
“你跟我来。”他说着就要走,全程就像没看见叶沉这个人一样。
叶沉咳了一声,提醒自己的存在。
“叶兄。”泽风终于转头,打个招呼。
“你认识我?”可叶沉根本不认识这么个人。
“‘独行书生’叶沉,我听过你的名字,也读过你的诗。”泽风微笑道。
“原来如此。”叶沉恍然道,“不知小友如何称呼?”
“我叫泽风。”
随即两个人客套地说了几句话,泽风便带着宿筠去了他房间。
桌上摆了几碟小菜,几样糕点。
“这是我自己做的,船上食材不多,就做了这几样,不知道合不合你的胃口。”泽风拉开椅子,让宿筠坐下。
“你做的?”宿筠着实吃了一惊,她看着泽风,完全想不到他会亲自下厨,只为做东西给自己吃。
宿筠拿起筷子,每样菜都尝了一点。梅子汤酸酸甜甜,清爽怡人;红烧鱼色香俱全,鲜嫩可口;水晶藕圆子香甜软糯,口感清淡……菜式虽简单,但味道上佳,可见其诚意。
“很好吃,谢谢你!”宿筠由衷道,“你也一起吃吧!”
“你喜欢就好!我还担心不合你胃口呢!”泽风见宿筠喜欢,还邀请自己一起吃,顿觉十分满足,笑容都明亮了几分。
虽是和宿筠一同进餐,但更多时候,他都在偷看宿筠,看她夹菜的手指,咀嚼的动作,吞咽的样子,总觉得怎么看也不够。
“老是看我做什么?”宿筠察觉他的视线,问道。
“啊?”被抓包的泽风顿时慌乱不已,他挠着鬓边的头发,支吾道,“没、没看什么……”说完便低下头,恨不得钻到桌底下去。
宿筠看见他的动作,不觉莞尔。
楼船在海上行驶了七天,终于抵达青州。
在这七天的时间里,宿筠终于得知面具男的名字:承夜。至于他的身份,他不愿说,而常庚常辛两兄弟和独兰是不能说。不过宿筠猜测,承夜在妖族的地位一定不低,单从云生结海楼和楼船上的黑衣卫士来看,就不是一般妖族能掌控的。
下船前承夜换了一身装束,他仍旧带着面具,但打扮得像个富家公子,常辛和独兰分别扮作他的随从和侍女,常庚则留在船上,守卫楼船。
承夜给宿筠送了一套衣衫,让她扮成自己的妻子。不过宿筠还没开口,就被泽风严厉拒绝了,还把来送衣衫的常辛赶出了房门,两人差点打起来。
最后泽风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套华服,把宿筠打扮成了高门贵女,他自己仍旧扮成小厮,跟在宿筠身后。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下了船,进入琼莱城。
铸剑大师欧不循的“试剑大会”将在栖云山庄举办,受邀者可以凭请柬提前入住山庄。承夜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两封请柬,一行人毫无阻碍地进了栖云山庄。
路上,宿筠提着自己身上繁复的衣裙,对泽风无奈地叹气。
“很好看!”泽风在她旁边小心地扶着她,不忘夸赞,“很适合你!”
宿筠微微摇头:“下次还是换轻便些的衣裳吧!”
“好,我这就准备!”泽风立即应道。
宿筠哭笑不得:“我不是让你准备!一套衣裳而已,你不用费心。”
“用的。”泽风认真道,“只有最好的,才配得上你。”
宿筠看着他的神情,微微怔然,随即笑道:“你这孩子,说什么呢?”
“我不是孩子!”泽风竟然急了眼,“你不要把我当孩子。”语气还带着一丝委屈。
“好,我知道了,你不是孩子!”宿筠口气虽无奈,却没有一点厌烦。
没想到第二天,泽风竟然真的为她准备了一套轻便的衣裳,送到她面前。
“你、你还真准备了?你怎么……”宿筠一时语塞,泽风确实待她太好了,好得她有一丝惶恐。
“昨天你不是说想换轻便些的衣裳吗?这套乃是素蝉纱织就,柔滑轻盈,服帖而又飘逸。竹猗,你觉得如何?要不要试试?”泽风看着宿筠,有些期待,也有些小心翼翼。
“对了,还有这个——”泽风打开一个巴掌大的小木匣,“上次,在船上的时候,你的耳坠坏了,所以我自己雕了一对,竹猗,你喜欢吗?”
匣子里躺着一对羊脂白玉镶金耳坠,雕成了两条小龙的模样,其中龙眼、龙须和龙爪都镶嵌金丝,温润中增添一分贵气。其材质、雕工,一看便知用心十足,价值不菲。
“你说,这是你自己雕的?”宿筠这时才看见泽风眼下一片青黑,脸色也有些发白,不禁问道,“你不会一晚上没睡觉吧?”
泽风点头,挠了挠鬓边的碎发,有点不好意思地开口:“其实,在船上的时候我就想给你做一对耳坠了,但是船上没有原料,所以到昨天才找到一块玉石。而且,我觉得和这套衣服很配,所以就赶得急了点,不是很好。你,你不要嫌弃,我下次再给你做最好的。”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宿筠知道,即便他们从前认识,想必交情也不会有多深,她想不通,有什么理由,让泽风愿意亲自下厨给她做吃的,送她名贵的衣裳,还亲自雕刻玉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