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地盘上杀我?泽风,你知道什么是螳臂挡车吗?”承夜讥哂道。
“你为什么要逼迫竹猗嫁给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泽风慢慢站起身,抹去唇边溢出的鲜血,他瞪视着承夜,恨声道。
“逼迫?哈哈哈……”承夜突然大笑,仿佛听到了什么很有趣的笑话,“泽风啊泽风,你想要杀我,最起码也该弄清楚原因吧!我和竹猗分明是两情相悦,郎愿娶卿愿嫁,怎么能叫逼迫?”
“胡说八道!”泽风一点也不信,“竹猗根本不可能愿意嫁给你,一定是你使计胁迫她!”
“她愿不愿意,你亲口问问她不就知道了。”承夜突然道。
泽风转头,正看见宿筠脚步急促地转过回廊,朝这里走来。
“发生了什么事?”
宿筠方才也看见了那妖气冲天的景象,她猜测是承夜跟人打了起来,只是没想到那个人是泽风。而且看泽风一身尘土的狼狈模样,想来受伤不轻。
两个人都看着她,谁也没先开口说话。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会弄成这样?”宿筠又问了一遍。
“竹猗,我有话跟你说。”泽风拉过宿筠,朝不远处的凉亭走去。
见状,妖族的黑甲卫士纷纷拔刀,就要追上去。
承夜却摆摆手,示意他们退下。
凉亭内。
宿筠上下打量了泽风一眼,没看到什么皮外伤,也不知道伤着内腑没有,便问道:“泽风,你受伤没有?”
泽风摇摇头,他盯着宿筠看了一会儿,数次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问道:“竹猗,承夜说你要嫁给他,这不是真的,是吗?”他的表情没有什么波动,然而那紧张的语气却泄露了他的不安。
宿筠看着他,不知为何突然觉得胸口发紧,像被一只手用力攥了一把,痛楚从心口一直漫上喉咙,连带着喉咙也堵的慌。她咽了一口唾沫,才缓缓开口道:“这是真的,我会嫁给承夜,过几天就举行大礼。”
“你……为什么?你喜欢他吗?”泽风的声音里带着疑惑,也带着失落,一截袖子被他攥在掌心里,用力得指节发白。
“不,我不喜欢他。”宿筠平静道。
“那你为什么要嫁给他?是不是他逼迫你?”听到这句话,泽风紧握的手指一瞬间松了下来,但眉头却紧紧皱起,声音也变得愤怒。
“没有,他没有逼迫我。”宿筠苦涩一笑,“泽风,这世间有许多夫妻,并不是因为喜欢才会成亲的;这世间有许多事,并不是你不想做就能不做的。我不喜欢承夜,并不不妨碍我嫁给他。”
“不!你不能嫁给他!”泽风的面上浮起与他面容不符的冷意,甚至还有一丝狠意,“竹猗,你不能嫁给他!”
“为什么?”宿筠问这话时,面上无情无绪,但不知为何,心脏却突突地急跳起来,像是要发生什么她无法掌控的事。
“你要是嫁给他,我就杀了他!”泽风的声音越发冷了。
“这、这又是为何?”宿筠不解。
泽风只是定定地看着宿筠,像要把她刻进心里去一样。
良久良久,两厢无言。
“泽风……”宿筠唤了一声。
“竹猗,竹猗……”
泽风一连喊了几声,像是要吐露些什么,最后又不知从何说起。他低头盯着地面看了一会儿,复又抬头,唇边浮上一抹怀念的笑容。
“竹猗,其实,那时候,我去找你了,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找到你的时候,你睡在一个又窄又乱的小阁楼上,虽然睡着了,但眉头却没有松开,仿佛眉峰上攒了无数故事,不敢让它们掉下来。”
“那时候我就想,如果我在留你身边,一定不会让你受任何委屈。因为你那么好看,远看的时候像一捧雪,又冷又遥远;近看的时候是一星灯火,藏在灯纱下,看不分明,却透着让人想接近的暖意。那个时候,我觉得,你一笑,山花便会尽放;你若哭,天地便会失色。”
“其实那个时候,我就想带你走,带你去一个温暖明媚的地方,那种地方才配得上你。但是命运弄人,我没能也不敢带你走,反而是我自己被带走了。”
“那之后,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想起你,吃饭的时候想,睡觉的时候想,走路想,做事也想,总之全是你。我伯父说我是害了相思病,有喜欢的人了。我跟我兄长说我要去找我的梦中情人,我要去找你,娶你。我兄长以为我是为了出来玩而找借口,就把我变回少年的模样,让我在外面历练……但我仍然没有放弃寻找。”
“我去了很多地方,打听了许多关于你的故事,但是没有一个故事是好的结局。我去了哀牢山,那里只有一个老头子,我没找到你。所幸,兜兜转转,我还是遇见了你。”
“竹猗,其实这些话,我本来想等到变回原来的样子,再跟你说的。但是,我等不及了。”
“竹猗,我喜欢你!因为喜欢你,所以我愿意为你做一切,做饭,做耳坠,站在你面前保护你……不管做什么,我都愿意的,只要是和你在一起。竹猗,我喜欢你啊!”
泽风说完,宿筠便呆了。她不可置信地看着泽风,睫毛不住颤抖,嘴唇张合几次,始终没有说出一句话。
泽风突然上前一步,抓住她的手,坚决道:“所以,我不会让你嫁给承夜的!竹猗,等我回来,这次我一定要带你走!等我!”
说完,他在宿筠的指尖吻了吻,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转身而去。
“泽……”
宿筠伸出手,只抓住了一缕风,泽风的背影在她眸中渐行渐远,她终究,没能叫出那个名字。
叫住他又如何?告诉一个喜欢自己的人,自己将要嫁给他人吗?那多么残忍。
宿筠摊开手掌,看着空空如也的掌心,暗暗告诉自己,这或许,才是最好的安排。她想起初见时泽风的样子,一看便知出身不凡,他是人间的锦衣公子,而她,只是一个飘零天地间的魔族。人魔不两立,她与他,最终也会背道而驰,或者,生死两隔。
既然昨日种种,都将东流而逝,又何必刻意挽留?
是夜,宿筠站在绛珠殿的屋顶上,头顶一弯残月,手中一管玉箫。她向西而立,对着月牙泉幽幽的水波,缓缓吹出一串音符。
曲声沉缓、悠长、微颤,颤动的不知是箫心,还是人心。
不远处的树下,独兰鼓筝而和。
夜风徐徐,隔着曲栏飞檐,传递着两段乐音。箫声如泣如诉,筝声如劝如慰。
一曲罢了,招玉在杯中添上热茶,端给独兰,问道:“小姐,竹猗姑娘是有心事吗?”
独兰的手放在筝弦上,指尖一动,拨出一个颤音,她幽幽道:“世间人,谁没有一段心事?只不过有人选择说出来,有人选择深埋于心,其实都差不多。无论是宣之于口的,还是不为人知的,真正能理解的人,往往只是寥寥。”
说罢,她对着一地月色,轻轻叹了一声。
那一刻,招玉想,小姐也是有心事的人。可是她还不够份量,去解那一段心事。
屋顶之上,宿筠仍站在那里,衣衫在月色里飞舞,仿佛一个不慎,便会乘风而去。
一阵夜风乍然吹过,卷起她的长发,她回头,一朵木芙蓉从天边徐徐飞来,悬在她眼前。
花枝背后,承夜站在屋脊另一端,启唇笑道:“花与月,应衬美人。”
宿筠接过花朵,五指微动,一朵花便碎作一把红雨,随风而去。
“无根的花,早晚都会碎作尘泥。鲜妍只是一时,沉寂却是一生。”
她的目光随着花屑随风而动,直到消失在夜色尽头。
五天之后,婚礼如期举行。
按妖族的规矩,妖王和妖后必须登上日轮台,祭拜过天地和妖族祖先,才算礼成。
大婚之日,天还没亮宿筠就被秋拂叫起来了。妖族,特别是妖王的婚礼过程相当繁琐,一大早就开始收拾准备。
她一动不动地站在铜镜前,两手平伸,任秋拂和侍女们一层一层地给她裹上繁复的吉服。
妖族的婚服和人间一样,色作大红,不同的是上面的绣纹。宽袍大袖的红衣上绣着百花团纹,围绕着女娲像。男女皆是一样。但头上的发冠又有区别,男戴赤金曜日冠,女戴黄金弦月钗。
巳时,典礼正式开始。
妖王与妖后必须一步一步登上最高峰上的日轮台,待司礼官念过祝祷文,妖王妖后再行祭拜,便算完成了第一步。接下来要回到夜游宫大殿,接受妖族各部的朝觐,最后朝西拜过月牙泉,才算礼成。
光是登日轮台这一步,便花了一个多时辰。
宿筠站在高台之上,发上金钗流光,额间红莲胜火,正是红衣及地,美人如玉。她环视一周,才发现台下除了妖族的人,竟然还有一些看起来很眼熟的人。仔细看去,叶沉和陶苎衣都在人群之中,还有几个,虽然改了装扮,但分明就是玄意门的人!估计凌虚派、象形宗的人也隐藏在其中。
陶苎衣看到宿筠看向她的方向,直接挥着手跳了起来,笑得十分开心。
叶沉也对她点头微笑,特意摇了摇折扇,扇面上的诗句是:问君意何解?红叶红于血。
宿筠微微蹙眉,之前见叶沉,他扇子上题的都是名家诗句,但这次这句分明是出自他手,似乎别有所指,是要问她什么?还是在提醒她什么?
这时,承夜忽然在她耳边轻轻说了一句:“今天是我们大喜的日子,我把你的朋友们都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