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人没有停下,反而一步一步走上前来,看着宿筠的方向:“竹猗姑娘,主上请你上去。”
竹猗?
许南松师兄弟齐齐转头,目露疑惑:竹猗,苎衣,竟有如此相似的名字?
“知道了。”宿筠虽然口中道好,但脚下却未移动一步。
黑衣人此时却不再上前,而是陡然转身,信手将长刀一掷,只听得“铿”一声,刀鞘正正撞上飞来的剑锋!黑衣人踏前一步,飞剑的主人也踏前一步,双双握住各自兵器,瞬间战在一处!
只听得风声啸响,刀剑撞击声不绝,两人连过数招,不知不觉中换了位置。黑衣人到了对面,而与他对阵的淡墨色衣衫的剑客则到了宿筠这边。
泽风见此,不动声色地上前一步,站在宿筠面前,隔绝了她向外看的视线,也隔绝了别人看她的目光。像在极力防备着什么一样。
宿筠看着泽风的背影,不着痕迹地勾了一下嘴角。看来泽风从前当真与她熟识,否则不会如此。
因为这个身着淡墨色衣裳,手执银剑的男人,她的确认识。又何止认识?宿筠在心里嘲讽一笑。
她并未安然站在泽风身后。
宿筠微微错步,刚好站到一个微妙的角度,前面的人只要稍微侧身,便可看见她的全貌。
对战中的两人再次刀剑相接,电光四射,鸣声刺耳。
在那转瞬而逝的剑光照耀下,宿筠的面容清晰地映入银剑的主人眼中。
一瞥惊鸿间,便似地动山摇,惊心动魄。
银剑的主人一个失神,被黑衣人逼退数步,长剑骤然脱手。在那乒然坠地的剑声中,夹杂着一声微不可闻的呢喃:“筠筠……”
宿筠听到了,但她面上平静如水,仿若未闻。然而隐藏在袖中的手却掐着自己的指节,企图用疼痛来压制愤怒。
泽风也听到了,他咬牙切齿地吐出“卫皋”这个名字,便提剑而上,直取要害!
失了兵器也失了心神的卫皋已被黑衣人逼到船舷,明明背上还有一把剑,却不知道拔'出来用,他手上接着招,眼睛却不时往宿筠这边看。
突然间见站在宿筠身边的少年提剑而来,当即身体向后一仰,几乎要贴近地面,顺利避过这充满杀意的一剑。
黑衣人见此,停下攻击,后退了一步,给两人留出战场。
泽风剑意凌厉,横斩斜挑,杀机四伏,一招一式都十分狠戾。
卫皋也被这杀意激起了胜负之心,他集中精神,赤手空拳接了数招,趁隙挽了一个手诀,喝道:“浸月!”
只见一道银芒陡然飞起,先前脱手的长剑“咻”一声回到他手里,接着又是铿锵数声,已接下泽风数招。
而另一边,许南松将陶苎衣护在自己身后,暗暗地警戒着一旁的黑衣人。
陶苎衣则挨着宿筠,小声问道:“竹猗姐姐,这小子是什么人?他跟玄意门有仇吗?怎么一副要手刃卫皋的样子?听说卫皋可是玄意门这一代中最杰出的弟子之一,这小子赢得了他吗?”
“难。”一边的叶沉摇着扇子,分析道,“这小家伙出手快且狠,颇有猛虎出柙的气势,但观他气劲并不绵长,只适合速战速决,若缠斗下去,只怕会后继无力。而方才卫皋与黑衣人对战时只用了五成功力,并没有出杀招,而现在他被这小子激起了狠意,若他真想要对手的命,只需三招,便可了结。”
果然如叶沉所言,三招过后,泽风刺向卫皋的长剑被震碎,卫皋顺势一挥,剑刃碎片如满天花雨,尽数往泽风身上招呼!
泽风手里只剩一截剑柄,他挥动剑柄左右格挡,但碎片繁多,身上还是免不了被击中,脸上,肩上,手臂上,腿上,有的地方只是被刮破衣衫,划出一道浅浅血痕,有的地方则被碎片刺入皮肉,尤其是肩头的伤口最深,五寸长的碎片完全没入的他的肉里,稍微一动便疼痛难忍。
但他已顾不得许多,因为卫皋并不打算就此罢手,银色的剑锋已经逼近他身前,眼看着就要当胸刺下……
这时只听“叮”一声轻响,有东西击中剑锋,剑尖偏了几寸,泽风趁势一矮身,剑尖便擦着他的肩膀掠了出去。
泽风迅速后退几步,看清了那个救了自己一命的暗器,是一个拇指大小的银色小球,他认得那是竹猗的耳坠,此时已经碎了。
好个卫皋,你又欠了一笔。泽风在心里的小本本上再添一笔,记下了这一剑之仇。
他转头看向宿筠,对面的卫皋也看向宿筠。
宿筠正一步一步地向他们走来,霜色的衣衫在灯影下若隐若现,那冷冷清清的面容在夜色里显出几分朦胧,宛如遗世的仙子,缥缈绰约,姿影动人,但却可望而不可即。
“竹猗?”
“筠筠……”
泽风和卫皋呼唤的声音同时飘出,一个关切,一个失神。
“竹猗,我……”
“筠筠,你……”
泽风和卫皋的声音再一次同时响起,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厌恶的情绪。
“你是打算杀了他吗?”宿筠看着卫皋,冷冷发问。
“筠筠,我……”卫皋一时不知如何言语,此时他的心里五味杂陈,曾经的悲痛,悔恨,再见时的欣喜,胆怯……仿佛所有的情绪全都交织在他的舌尖,让他无法说出一句完整的话,犹豫半天,最后只吐出几个字,“筠筠,你,你还好吗?”
然而回答他的只有宿筠冰冷的声音:“你认错人了。”
“筠筠,你……”
卫皋不可置信地看着宿筠,他心里早预想过无数种重逢的情形,但唯独没有这一种。他知道宿筠会怪他恨他,他早已做好准备,无论宿筠是打他还是骂他,亦或要杀了他,他都甘愿承受,就算宿筠此生此世都不原谅他,他也无话可说。但他从没想过这样的情景,宿筠说他认错人了,这是连和他相认也不愿意吗?
“竹猗,你不用理他,也不要相信他说的任何话,他不是好人。”泽风生怕卫皋又说出什么来,他伸手扯着宿筠的一截袖子,急切说道。
宿筠看了看泽风的手,泽风条件反射之下便想松开,他小心翼翼地看着宿筠,最后反而更加用力捏紧了,像怕宿筠就此走开一样。
宿筠并没有拂开他的手,而是转向卫皋,冷声问:“还要再打吗?”
卫皋看见宿筠和泽风相处的情形,微微皱眉,他本想问宿筠,她身边的人是谁?为何与她如此亲密?但他没有立场说什么,他想起方才这少年郎一上来便要杀了自己的模样,想必自己和宿筠之间的过往,她都告诉对方了。
最后,他也只问出一句:“筠筠,你怎么也在这船上?”
“不要这样叫我。”宿筠黛眉微蹙,微露不悦,“我说了你认错人了,我并不是什么‘筠筠’。你若不打,那能否借剑一用?。”
“你……”卫皋语塞,他以为宿筠就算再怎么不想认他,至少也该对他怒目相向,但看她神情,就像是不认识自己一般,仿佛自己只是一个陌生人。
“好。”卫皋微微哽咽,他双手托剑,送至宿筠面前。
宿筠却并未接剑,而是盯着剑刃,确切来说,是盯着剑柄下方刻着的“卫皋”两字,少顷,她伸出剑指,悬在剑身一寸之上,她将全身气劲集中在指尖,陡然向下一按,只听“乒”一声,长剑瞬间四分五裂,碎片纷纷飞起,划伤了卫皋的双手,又散落一地,只有剑柄上那月白色的穗子完好如初,此时也跌落地面,沾染了尘埃与血迹。
“今日之事,就此揭过。”
宿筠收回手,冷冷地留下一句话,便带着泽风转身而去,丝毫不在意身后一干惊诧的目光。
卫皋的双手仍保持着托剑的姿势,只是手上已没有长剑,徒留几道血痕。他凝视着宿筠远去的背影,目色深沉,有不可置信,也有悲痛悔意。
他知道,若宿筠真的在乎一个人,便会极为护短,倘若那人受了欺负,便一定会为他讨回来。可她若真的恨一个人,便会极为决绝,任你千般后悔万般认错,她也不会动摇。
卫皋没想到,宿筠对那个少年也如此上心,自己毁了他的剑,伤了他的人,宿筠就一一奉还。
同样没想到的,还有陶苎衣叶沉一干人。尤其是陶苎衣和岳南庭,惊得张大了嘴巴,只差惊呼出声:那可是玄意门的得意弟子卫皋的佩剑啊,就这么、这么被宿筠二话不说就毁了?这是要得罪整个玄意门啊!
而叶沉和许南松则把卫皋凝视宿筠的神情看在眼里,俱是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态。
“竹猗姐姐!”
陶苎衣见宿筠走过来,便小跑到她身边,对她比了个大拇指。
宿筠不禁失笑,她无奈地摇摇头,登上了楼梯。
陶苎衣也打算跟着上去,却被黑衣人和许南松拦住了。一个出手,一个出声。
“陶姑娘,我有话要跟你说。”许南松叫住陶苎衣。他不知道陶苎衣是怎么认识这位名叫竹猗的姑娘的,但她身在妖族的船上,又动手毁了玄意门卫皋的剑,显然是敌非友,决不能让陶苎衣跟她在一起。
“什么话?”陶苎衣不耐烦地问。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请陶姑娘跟我来。”许南松道。
“陶姑娘,你跟在他身边吧。”
宿筠看了一眼许南松,她当然知道许南松在顾虑什么,不过若陶苎衣跟着自己,也是不妥,于是她低声对陶苎衣道:“找个机会就下船,韩掌柜带了那么多人,会安全送你离开的。”
“竹猗姐姐,那个人为什么要找你?”陶苎衣指了指楼船顶层,也放低了声音。
她早就见过那个戴面具的家伙了,她刚被几个黑衣人带上船的时候,就见过了,那些黑衣人都叫他主上。不过那个黑衣人就只远远地看她一眼,什么也没说就走了。后来换了那个温柔如水的独兰姑娘来问话,问她怎么认识竹猗的,竹猗现在又在哪里。她本来什么也不想说的,但她跟独兰说话的时候,不知怎么脑袋忽然晕晕的,像喝醉了一样,迷迷糊糊的就把所有事情都说出来了。
等她清醒过来,立刻意识到自己这是中计了,只是不知道那个独兰用了什么法子,自己明明就没吃过也没喝过对方给的任何东西,怎么就给说出来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