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判受惊,不敢再动,赶紧将玉瓶还给韩叔。
韩叔接过,摩挲着玉瓶,良久之后,方道:
“四年前,我于西街夜间打更时,无意间遇到三名江湖中人交手。
最终,此三人两败俱伤皆亡,我与老陈在此三人身上搜落到一些东西。
我分了这玉瓶与一本书籍,老陈分了一些财物和另一本书籍。”
见沈判双目之中显露疑惑之色,韩叔叹息道:
“老陈就是那夜被‘一窝蜂’杀了的鸣锣夫。
老陈和我一样都是鳏夫,没有家人,他过世后,我在其家中寻找了一番,并没有找到另一册。”
沈判恍然。
“后来,此三人被我二人压石沉江,因不知那三人根底,四年来我二人丝毫不敢声张。”
韩叔低头看着玉瓶,心中百味杂陈。
人的一生机缘难得,可偏偏得到此机缘太晚,无论这玉瓶或者书籍是什么宝贝,以自己如今这年龄,什么都晚了。
收拢了一下思绪,韩叔道:
“当时三人动手时不断争吵,这些东西好像是三人自一处秘境中获得。
至于什么是秘境,我从未听说过。
不过此三人动手的原因就是为了玉瓶中的宝物。
听话中意思,玉瓶中的东西对双眼有好处,只不过是什么好处就不知道了。”
韩叔随后又将那册泛黄的书籍递给沈判,沈判郑重地接过,只见封面上端端正正写着一列大字。
‘.....’
沈判一个也不认识。
“韩叔,我不识字,上面写的什么?”
“......你不识字?”
韩叔惊诧地道。
生平第一次,沈判心里有种羞涩的感觉。
韩叔怔怔看着沈判,叹息一声道:
“看来你还有很多东西要学习啊!”
顿了下,韩叔继续道:
“书名为‘元煞炼兵术’,其中的内容玄之又玄,看一会儿就头疼。”
说完,韩叔双目注视沈判,神色凝重地道:
“虽然我看不懂,不过既然那三人都在争夺,我想应该还是有些价值的。
我无子嗣,也老了,没有精力,也没有能力去学习和研究,这些东西就交给你了。”
随后,韩叔又郑重地道:
“这书籍万不可外传,以免惹来杀身之祸。”
沈判心头一凛,思索了片刻,轻声道:
“韩叔,我日夜皆在衙中,东西带回去怕是会被他人察觉,不如还由韩叔收着,我且先学习识字。”
韩叔想了想,苦笑道:
“也只好如此了,不过...”
他看着玉瓶,问道:
“此物真实效果难以确定,眼睛又是身体最薄弱的地方,就由你自己来决定是否要使用此物吧!”
“......”
最终,沈判还是决定冒险。
玉瓶中的宝物使用很是简单,就是将其中的液体分别点入眼中,然后以布条蒙住双眼,其后,需静坐,保持不言、不动、不食状态。
至于说要坚持多长时间,又到哪个地步算完成,韩叔也不清楚。
也正是因为不确定结果,且使用后的要求苛刻,韩叔才打消了亲自使用的念头。
沈判选择使用的宝物的地点是韩叔院中的地窖,为的是不被外界干扰。
地窖不大,长宽约七尺见方,高仅五尺。
因还未到储藏冬菜的时候,地窖中空无一物,只是在地面之下,略显潮湿,且有些难闻的气味。
沈判以道家趺坐的姿势端坐窖中地面,全身脱得精光,他感觉这样更加舒适。
韩叔蹲在他身前,手中拿着玉瓶,最后一次发问。
“孩子,你确定了吗?”
沈判嘴角抽动了下,无奈地道:
“韩叔,别问了,再问我可能想反悔。”
韩叔心中赞叹,这孩子的性情还真是坚韧啊,到了这个时候还能开玩笑。
他不再询问,打开玉瓶的盖子,这也是他第一次打开。
好奇地向瓶中瞅了一眼,只看到一团金色的液体在瓶中晃动。
“仰头,睁大眼睛。”
沈判如实照办,韩叔小心翼翼地倾斜玉瓶,先是在其左眼之中滴了一点。
一点显露微光的金色液体滴入左眼后瞬间散成一汪金色水波在眼中扩散开来。
“嗯~~”
沈判发出一声闷哼,他感觉眼中似乎被刺入一根烧红的铁针,极致的疼痛令他面容为之扭曲。
见其模样,韩叔不由得有些迟疑,这东西看起来不像好玩意啊。
“韩叔,继续!”
韩叔犹豫着道:
“孩子,要不算了,如果有害,你还能保住一只眼睛。”
沈判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咬牙道:
“继续!”
听闻此言,韩叔不再犹豫,快速地在沈判右眼之中也滴入一滴金色液体。
“啊~~”
锥刺入眼的感觉令沈判忍不住发出一声惨叫。
事情至此,也就再没反悔的机会,韩叔取出一条干净的灰色布条,一圈一圈将沈判双眼蒙住。
等完成这一切之后,韩叔向瓶中望去,却见其中已是空空如也。
这玉瓶之中的金色液体居然只有两滴,倒过瓶口摇晃几下,一点残余也没有流出来。
刚要弯腰转身离开地窖,迟疑了一下,韩叔将玉瓶埋入地下。
玉瓶看着就不同寻常,万一遗失,恐怕会带来麻烦。
蹬着垂入地窖的木梯向上走了两步,韩叔低头下望。
但见沈判赤身端坐,宛若雕像一般一动不动。
接下来就只能靠沈判自己了。
韩叔怀着一种莫名的情绪爬出地窖,有失落、有遗憾、也有放松及安心。
“啪~”
一块木板落下,地窖被遮住,木板的中间,留有一个巴掌大的孔,这是进入地窖前刚刚凿出来的。
眼前漆黑,四周寂静无声。
骤然间,沈判有种被封禁、埋入地下的感觉,恐慌的情绪不可抑制地涌入心头。
好在他性格坚韧不拔,自幼便习惯了独立,故此很快便适应下来。
呼出几口气,心情渐渐平复。
双眼的刺痛虽然持续不断,却已经可以承受。
在一个封闭、寂静的环境里,人的感知会变得极度敏感,双眼不能视物,沈判本能地将注意力集中到耳朵。
随着精神集中,双耳中接收到的声音快速向外延伸。
但随即沈判反应过来,自己进入地窖就是为了隔绝外部环境的影响。
心意回转,双耳之中的声音渐渐消失。
“咚~咚~咚~”
“呼~呼~呼~”
外部声音消失,心跳声、呼吸声又逐渐响起,随后血液流动的‘哗哗’声,皮肤毛孔变的敏感,一根根汗毛的末端被空气触动的摩擦声。
这些原本不会被察觉的声音此时竟一一在沈判耳中响起。
恪守本心,心念集中!
一丝丝炽热的能量自双眼处向内散发,渐渐融于眉心祖窍之中。
慢慢地,内外一切声音、感触、嗅觉都开始消散。
他的呼吸逐渐变得若有若无,心神好似有了重量,化作一丝雾、黑风寨、一道光,缓缓向上飘扬。
而他的身体坐在地面上,地面却像是消失,身体感知不断下坠...
若有若无的意识里,沈判感觉自己好似与地脉的力量相融合。
大地在呼吸,他也在呼吸,大地在转动,他也缓慢地转动着,同频共振,无休无止。
沈判意识渐渐转入混沌,心跳变得舒缓,呼吸渐不可闻,转入体内呼吸,回转胎息先天之态。
整个人融入不知、不觉、不思的自然境界。
不知过了多久,沈判的意识宛若自无尽虚无中生出,一点一点恢复。
先是心跳声,然后是血液流动声,接着是呼吸声,随之皮肤触感恢复,感受到丝丝潮气凝合的水珠挂在一根根汗毛上。
耳中的声音由远至近,听到地面泥土震动的‘沙沙’声。
睁开眼,眼前一片漆黑,沈判心中茫然,呆滞了片刻,伸手从脑后将蒙眼的布条一圈一圈解开。
再次睁眼,地窖中的一切清晰可见。
沈判没有在意,随后忽然想起不对。
地窖被遮盖着,其内应如夜晚一般黑暗,怎地此时看来,地窖之中却如在光天化日之下。
虚室生白!
沈判脑中电光火石生出一念。
一阵狂喜涌上心头。
值了!
哪怕宝物的效果只此一点,已经令沈判满意到极点。
对于猎手,尤其是精通射术的沈判,仅凭夜能视物这一点,就足以令他在夜晚中成为任何人的梦魇。
弓着身体顺着木梯从地窖之中向上攀爬。
“砰~”
木板被推开,沈判自地窖之中爬了出来。
脱离地窖中浑浊的气息,一股微风扑面,沈判闭着眼深深吸了口气。
这一口气吸的是如此的长,似乎要将一辈子要呼吸的气都吸入身体。
闭眼感受到一丝热量,沈判无意识地转动身体面朝东方。
紧闭的双目感受到一丝光与热,沈判缓缓睁开双眼。
旭日初升!
一道辉煌、磅礴的紫气自大日之中晕散天地,冥冥中,沈判感觉这一道紫气对自己至关重要。
本能地张口一吸,一丝淡薄到极点的微弱紫气被纳入口中。
紫气的诞生只有一刹那,再次看去,天边的尽头只有一轮红日透出轮廓。
感应了一下,沈判没有察觉到身体有任何变化。
而在眼中,天地间的颜色与以往看到的完全不同,空气中无数各色虹光交织,充斥在天地万物之中。
天地万物好似被水洗了一般,璀璨、清晰、真实!
韩叔的家在牛角巷的上端,站在院子里,俯视群山,依稀可以看到大半个西街。
天地万物的瑰丽只存在沈判初睁开眼的极短时间,几个呼吸后,天地万物在他眼中又恢复正常,不过依然较之过去清晰许多。
只是空气中纳无尽的光线及天地万物璀璨的光芒消失不见。
沈判站在院子里,遥遥看向山下的西街市集。
随着目光聚焦,远方的景物在不断拉近、放大,就好似沈判与西街之间的空间消失。
一息之后,沈判竟清晰地看到西街‘何记’包子铺的招牌幌子。
幌子上那陈旧的颜色、污渍都看的一清二楚,细细再看,竟是连幌子的针脚都如近在咫尺一般。
“咝~~”
沈判不由得吸气。
西街市集距离韩叔的院子直线距离有数里之遥,普通人只能隐约看懂一片建筑。
那玉瓶中宝物液体的效果远比沈判想象的更加强大。
正在惊叹间,耳边忽地传来一声调笑。
“啧啧,看你个子矮小瘦弱,不想身材还不错嘛!”
沈判身体一颤,缓缓转身,只见陈泽抱着手笑眯眯地站在身后,在他的身边,刘锦正呆滞地看着自己。
沈判的脸瞬间红了,伸手捂住要害,如一团风也似朝韩叔房中跑去。
身后顿时传来难以抑制的狂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