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判进入监牢的第一感觉就是阴冷,哪怕内院监室并非地下的要犯监牢。
此外,就是潮湿、阴暗及森然。
一种沉甸甸,令人喘不过气的压抑感自沈判心底生出。
陪着老何头先是将陈志行、姚振各自关入监室,简单给二人上了药后,随后将曹莹关入女监。
监牢的每一间监室都很小,女监更是如此,长四米,宽三米,青砖铺地,地上除了一张破损的草席什么都没有。
四面墙壁上有着各种划痕,有的甚至像是被指甲抓过,到处都是一团团晦暗的痕迹。
曹莹趴在草席上,此时她手上的绳索已经解开,但被错开的关节还没有恢复,人也清醒过来。
不过可能是遭受了巨大的刺激,曹莹趴在草席上一动不动。
老何头从肩上取下药盒放在地上,伸手就去扒曹莹的裤子。
曹莹如受惊的蛇一样扭动,躲闪着老何头的手。
“别,别过来!”
带着惊吓的哭腔令人听着便心酸不已。
老何头没再动手,轻声道:
“孩子,你的伤已经和裤子粘住了,要是不及时清理,你的…可能会坏掉。”
曹莹扭动的身体一下子定住,她被吓到了。
今天经受的一切简直就是一场噩梦,她不明白自己也没做什么,怎么就被送进了监牢。
“真的吗?”
老何头正色道:
“不错,老汉我在监牢里治了一辈子的伤,你这种伤我见的多了。
监牢潮湿阴暗,一旦治疗的不及时,很容易便会坏掉身体。
不过我有秘药,用了此药,我保证你伤势很快复原,就连伤疤都不会留下。”
最后的一句话打动了曹莹,她没有再说话,头转向墙,身体也不再抵抗。
老何头慢慢将曹莹的下裳褪下,鞭笞留下的伤口被触动,曹莹身体不由轻颤。
自药盒中取出药酒和药粉,老何头小心翼翼地给予清洗包扎。
其神色专注而又肃然,若非沈判亲眼看到其时不时用手触摸曹莹的肌肤,还真就信了他是个好人了。
“咳咳!”
再次见到老何头动手动脚,沈判看不下去了故意咳嗽了两声。
监牢内不见日光,墙上仅开着一扇小窗,还以铁条封着,四周很是阴暗。
老何头以为沈判看不到他的动作,他哪知沈判夜能视物,看的一清二楚。
老何头转头看向监室之外的沈判,见其死死盯着自己,若无其事地上好最后一点药粉并包住后起身。
“不要翻身,也不要用手碰触,三日就好的差不多了。”
“谢谢!”
细如蚊呐的声音自曹莹口中发出。
老何头整理好药箱,走出监室,一名女差役将牢门锁好。
老何头板着脸,出了监室,四周再无他人,问道:
“你是何人,找我何事?”
一辈子的老差役了,只从沈判进入监室后一直跟着自己就知道他故意进来的目标是自己。
沈判小声道:
“是打更的韩叔让我来的。”
“老韩?”
老何头眉头皱起,问道:
“有什么事不能去家找我,非要来这里?”
沈判无奈地道:
“我去你家中两次了,你都不在,今天恰好有机会,这才借机进来。”
老何头脸色缓和了几分。
“究竟有什么事?”
沈判压低声音道:
“‘飞鹏’游景是不是在牢里?”
老何头心生警惕。
“做什么?”
沈判知道他误会了,小声道:
“我准备进快班,韩叔说我需要学一门轻身功夫,游景自创了一门功夫名为‘飞鹏九变’,我想要的就是这门功夫。
韩叔让我来找你,说你有办法。”
老何头上下打量了沈判几眼,沉吟片刻道:
“这件事不太容易啊…”
沈判取出两枚金元交到老何头手上。
“八十两银子!”
顿了一顿,接着道:
“这二十两是定金,事成之后,再给你六十两。”
老何头怦然心动。
他一个月的薪俸只有二两,就算加上各种灰色收入,最终入手也不会超出四两。
而他虽说年老,可一爱喝酒,二爱耍钱,生活还真是拮据很。
八十两银子除去各方打点,自己最少能得四十两。
略做计算,掂了掂手中的金元,老何头决定做成这笔买卖。
“成!你等半个月,我给你消息。”
沈判摇头道:
“怕是不行,中秋已过,游景随时可能会被问斩,这件事必须在最短时间完成。”
老何头皱了皱眉头,片刻后咬牙道:
“行,不过得加钱!”
沈判思索了下,点头。
“可以,加多少?”
老何头伸出两根手指。
“二十两!”
沈判咬牙,自己一年的月俸都不足二十两,真是敢开口啊,可谁让自己求人呢。
“可以!”
“那好,回去等我消息,我会把消息传给老韩。”
“行!”
……
离开监牢,众人轻松了很多,几名捕快挤边走边眉弄眼地小声调笑着。
狄如霜知道这几人在聊什么,见越说越过分,沉声道:
“行了,别说了。”
一名捕快眼珠转了转,刚想调侃狄如霜一句,忽见邬子真的视线扫了过来,连忙板起了脸。
邬子真‘哼’了一声,呵斥道:
“事关女子名节,出了门就把事情咽进肚子,和家人也不要说,若是让我知道从哪个嘴里传出去,就让你家女眷也经受一下这种刑罚。”
几名捕快齐齐打了个冷颤,一点小心思也不敢有。
教训完几个属下,抬眼看到沈判在一旁低头走着,似乎有心事。
“沈判!”
沈判略有些茫然地抬起头,见邬子真向自己招手,快步走到红马前。
“邬班头,您找我?”
红马悠然地走着,邬子真端坐马上,一柄较普通腰刀长出一半的狭长苗刀挂在身侧,沈判的注意力不由得被苗刀吸引。
“你是不是有什么疑惑?”
沈判迟疑了下,摇摇头。
“哼~,问你你就说,娘们儿唧唧的。”
既然邬子真这样说了,沈判也就不再避讳。
“邬班头,陈志行是通缉犯,且不去说,可姚振勾连要犯,曹莹袭击衙差这样的指证是不是有些夸大了?”
邬子真瞥了沈判一眼,调笑道:
“哟~,看不出来啊,咱家的小皂役竟然还是个怜香惜玉的小花将。”
被邬子真调侃了一句,沈判的耳根有些发红,不过他还是倔强地挺直着身体。
邬子真看了看周围,柴氏兄弟与几名捕快在后方跟着,身旁仅狄如霜在,开口道:
“陈志行,江湖人称‘血刀客’,生性睚眦必报。
三年前,陈志行路过靖州府珠溪镇时,同一名村妇在过桥时发生口角,一气之下于夜间将之全家七口杀了个干净。
陈志行知道此等灭门大案官府必然会追究到底,于是穿州过府来到花林县老家隐居起来。
因其行走江湖时用的是假名,真名从未暴露,故此并未被花林县筛出来。
可惜隐遁了三年,还是被柴氏兄弟追踪到了蛛丝马迹。”
沈判点点头,他猜到陈志行身上肯定背着案子。
邬子真继续道:
“柴氏兄弟调查陈志行行踪时,我也查阅了下资料。
根据卷宗显示,陈志行之前并没有使用那件铜钟法器的记录。
我推测,陈志行三年前因口角灭村妇一门只是幌子,掩饰那件铜钟法器才是目的。”
“法器?”
邬子真没有多做解释,有些东西还不是沈判这等皂役应该知晓的。
“我之所以对姚振、曹莹进行惩戒,有两个原因。
其一,柴氏兄弟与陈志行当街动手时,姚振等四人皆在‘五味轩’二楼吃饭,作为镖师与武师,他们有能力帮助抓捕,但他们没有。
或许对他们来说,普通人的生死根本无足轻重。
其二,姚振对你动手是假,他的目的是为了铜钟法器,这一点我明白,姚振、温彬等人也清楚。但温彬解释的时候刻意回避了这一点。
呵呵,这些江湖人心中毫无是非观念,目无法纪,行事全凭利益驱使,经常以武犯禁。
四人功夫不浅,我也是占了出其不意,且他等不敢公然对抗官府的优势才将四人压服。
你信不信,若是当时我稍有松口之意,此四人立刻变会找藉口群起动手。
想想姚振为何跳下楼时故意蒙面吧?”
沈判迟疑着道:
“邬班头的意思是,这四人会为了那件法器对您下手?”
邬子真点点头。
“不错,温彬以退为进,解释、道歉、赔礼,做足了面子。
如我应允,其必然会说陈志行手中的铜钟是他之物,甚至会借机击杀陈志行,消除证据。
曹莹动手是为了搅乱视线,如果我当时未能以雷霆之势击败曹莹。
其他三人看出端倪,必然会群起而攻。
好在曹莹功夫差了点,姚振又提前被我打伤,温彬、田文庆二人没有把握拿下我,才没有动手。
你回想一下,当时曹莹动手时,温彬、田文庆是不是有意无意地向我靠近。”
沈判怔住了,现在他的记忆力很好,稍一回忆便记起了当时众人的动作。
这些动作被点明,沈判有所发现,如果不知道,根本不会注意,只以为二人是担心曹莹才会上前。
“咝~”
沈判倒吸了一口冷气,如此刀光剑影吗,自己当时可没有丝毫察觉。
“哼~,如果我没能阻止事态的恶化,四人只要蒙了面,事后县衙也很难抓住把柄。
你可能没有注意到,温彬、田文庆、曹莹的衣服下摆都被撕掉了一角。”
解释清楚始末,邬子真淡淡道:
“陈志行催使法器令北街数千人受到影响,目前尚不得知是否有人因此而重伤,这就是我憎恨这些江湖中人的原因。
花林县一方水土养育了这些人,这些人却从未想过维护这安好的秩序。
不过,温彬等人并非公人,他们没有义务对陈志行动手,我也不可能因这一点对几人进行惩处。
但是,既然姚振明知你是衙差还敢蒙面对你动手,那我也自会公事公办拿他开刀。
他向你动手是真,接触陈志行也是真,我不管他用意,就看他行为,定他个勾连通缉要犯的名头,我问心无愧。
至于说曹莹,想来可能是被利用了。”
说完,沉默了片刻,续道:
“我也没有想到田司寇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对曹莹实施‘鞭笞’之刑。”
沈判低声道:
“若是邬班头当时出面,那田司寇...”
邬子真豁然低头看向沈判,肃然道:
“沈判,你记住了,你是公差,这其中的‘公’字切勿掺杂私人情绪。
我知道你看到曹莹被打觉得她很可怜,也很凄惨。
但是,你不要忘了,是她先对我动的手。
当我穿着公服站在那,她还敢对我动手,就证明其心中目无王法,也对大夏律法毫无敬畏之心。
你可曾记得,田司寇当时说了一句话?”
沈判迷糊道:
“哪句?”
邬子真一字一句地道:
“居然有人敢于公开向衙差动手!”
经邬子真提醒,沈判瞬间想起,点头道:
“对,说过。”
邬子真冷然道:
“田司寇对曹莹施以鞭笞之刑,目的不是为了打她的身体,而是摧毁她的尊严。
没有任何一名女子可以承受大庭广众之下被褪下裤子鞭打的羞辱与羞耻。
曹莹一辈子都会记得这件事,只要想起来她就会恐惧。
这就是田司寇的目的,他要借着这五鞭子,将官府的威严永远地打在曹莹的心里。
此事既关乎对错,也关乎立场,所以,我不能,也不会在那种场合替曹莹出面,我只是一名捕快,并非监牢之人。
如果我做了,那我和曹莹没什么区别,也在践踏大夏律法。
沈判,我知道你今后会加入快班,但也请你记住,做事之时,多想想,切勿因私废公,切记,切记!”
邬子真的一席话对沈判的观念造成了剧烈的冲击,这甚至改变了他今后一生的行事作风与理念。
至这一刻起,沈判的心中有了一条红线,一条底线。
大夏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