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苏威俱乐部”。
这地方的空气和红钩区的狗窝完全是两个世界。
红钩区闻起来是廉价威士忌、尿骚和绝望。
而这里,闻起来全是昂贵的古巴雪茄、法国香水、上等皮革和……一丝若有若无的新鲜血腥味。
这股血腥味不是比喻。
俱乐部的正门挂着米其林三星的牌子,铺着厚厚的红地毯,穿着燕尾服的门童比参议员还神气。但俱乐部的地基,就扎在皇后区最大的肉类加工厂之上。
楼上是天堂,楼下是屠宰场。
每天晚上,成吨的钞票和半裸的女人在楼上流动;每天凌晨,成吨的死牛和死猪在楼下被分割。
“屠夫”加洛喜欢这种感觉。
这股味道让他安心。
三楼主办公室。
卡迈恩·“屠夫”·加洛(Carmine“The Butcher“ Gallo)正光着膀子,趴在一张铺着丝绸床单的按摩床上。他那身肥肉,像一摊即将融化的黄油,随着他粗重的呼吸而颤抖。胸口上那浓密的胸毛,被汗水和精油打得一绺一绺,几根粗大的金链子陷在肥肉里,几乎看不见了。
一个穿着比基尼、看起来最多只有二十岁的金发秘书,正颤抖着手,把昂贵的薰衣草精油倒在他那宽阔的、满是粉刺的后背上。
女孩叫坎迪,她快吐了。
这股混合了雪茄、汗臭和昂贵精油的味道,让她阵阵反胃。但她不敢停,她能感觉到这头肥猪的耐心正在消失。
加洛很烦躁。
他妈的,他昨晚吸粉吸多了,现在脑子还像一团浆糊,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他需要放松。
但更让他烦躁的,是“剃刀”马洛内那个废物。
死了!
他手下最快、最狠的一把刀,在布鲁克林那条臭水沟里,连同十几个枪手、两辆车,被人给活活打成了肉酱!
他派人去看了现场……不,那已经不是被称之为现场了,那是个屠宰场!
NYPD那帮废物条子传回来的照片显示,那条小巷的墙壁,被打得像蜂窝一样!两辆车烧得只剩下骨架,另一辆车……那辆林肯车……上面全是拳头大的弹孔!
拳头大!
这不是手枪或者霰弹枪能干出来的!
这火力……简直他妈的就像是一支军队!
这件事现在传遍了整个纽约地下世界,他“屠夫”加洛的脸,简直被人按在地上用军靴踩!
五大家族的其他人都在看他的笑话!
他百分之百确定,这是其他家族干的!
甘比诺?卢凯塞?这帮杂种,一定是他们中的谁,搞到了军火,想抢他的地盘!
“用点力气,婊子!”他含混不清地咕哝着,“你他妈的是在给老子按摩,还是在摸你那只快掉毛的猫?!”
“是……是的,加洛先生……”坎迪吓得一哆嗦,赶紧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就在这时,办公室那扇厚重的红木门被敲响了。
“砰、砰、砰。”
“滚!”加洛头也没回地吼道。
门开了。
走进来的男人叫“手指”罗素,是加洛的心腹之一。他脸色惨白,那只用来收账的左手正紧张地搓着裤缝。
“老板……”
“我他妈的说了滚!你没听见吗?!”加洛猛地转过头,那张油腻的脸上满是暴怒,“是不是‘剃刀’那个废物的葬礼钱不够了?!还是那帮条子又来要钱了?!”
“不……不是,老板……”罗素的冷汗都下来了,“是‘卡鲁索洗衣店’……昨晚……也被端了。”
加洛愣了一下。
“什么?!”加洛愣了一下,他那被酒精和毒品烧坏的大脑,花了足足三秒钟,才从记忆的垃圾堆里翻出这个名字。
“卡鲁索洗衣店?”肥胖的身体让按摩床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又他妈被端了?!”
“卡鲁索洗衣店”是他名下几十个场子里最不起眼的一个。一个藏在自助洗衣店后面的小赌场,每周也就给他贡献一两万美金的流水。
这点钱,还不够他昨晚开那瓶罗曼尼·康帝的。
但这代表的,却是他加洛的脸。
“是……是那帮‘军队’干的?!”加洛的第一反应就是这个。
“不……不是……”罗素赶紧摇头,“现场……现场用的是.45 ACP的冲锋枪和霰弹枪。火力……也很猛,但不是……不是‘剃刀’那次那么夸张。而且……他们留下了这个。”
他哆哆嗦嗦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证物袋——这是他从NYPD的内线那里花钱买来的照片。
照片上,是“卡鲁索洗衣店”办公室的墙壁,上面被血污和脑浆糊满了,而在那片暗红色的背景中央,一个用绿色喷漆喷出来的、歪歪扭扭的三叶草,显得格外刺眼。
“……爱尔兰杂种?”
加洛的表情从暴怒变成了纯粹的轻蔑,最后又变成了极度的烦躁。
“你是说,红钩区那帮……‘长钩帮’的穷鬼?”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那群只会喝兑了水的威士忌、连枪都拿不稳、穷得叮当响的土豆?”
加洛的脑子里,浮现出那群爱尔兰佬的形象——穿着破烂的法兰绒衬衫,几个人共用一把不知道哪个年代的老左轮,打架全靠吼和手里的破水管。
“他们他妈的从哪搞来的冲锋枪?”加洛把照片扔在地上,像扔一张擦过屁股的废纸,“去码头偷的?还是把他们那群烂婊子妹妹卖给哪个军火贩子换来的?”
这他妈的都乱套了!
一边是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军队”,用重火力把他最精锐的杀手给宰了。
另一边,这帮他妈的连房租都交不起的爱尔兰穷鬼,居然也搞到了冲锋枪,敢来抢他的赌场?!
他不是傻子,一下子就将这两件事联想到了一块。
“老板……我们的线人说,‘长钩帮’的老大比利,前几天就被人干掉了。”罗素小心翼翼地补充道,“这伙人……好像是新来的。”
“新来的穷鬼,那也还是穷鬼。”加洛彻底失去了耐心。
他现在百分之百确定了。
这他妈的就是一个阴谋!
一定是甘比诺或者卢凯塞那帮老狐狸在背后搞鬼!他们不仅自己派人干掉了“剃刀”,还他妈的故意武装了这群爱尔兰垃圾,让他们来当“炮灰”,从另一个方向来咬他!
想把他“屠夫”加洛当成傻子玩?!
“行了,行了。”加洛不耐烦地挥挥手。
他觉得这事简直是在侮辱他的智商。
“派几个兄弟过去。保利,对,就让保利带人去。”加洛的眼神变得残忍起来,“我不管他们的新老大是谁,也别管他妈的背后是谁在撑腰。把他的脑袋砍下来,用盐腌好,挂在布鲁克林大桥上!”
“我要让那帮爱尔兰杂种,还有他们背后的主子知道,下水道的老鼠,就该待在下水道里!”
“妈的,别再来烦我。”
罗素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
加洛轻蔑地“哼”了一声,重新趴下。
“一群穷鬼,也敢在老子的地盘上撒野。简直是找死。”
“坎迪,继续。用点力!”
他妈的,他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
加洛刚重新闭上眼,准备享受那来之不易的“放松”,办公室的门又被敲响了。
但这一次,敲门声不一样。
沉稳,有力,充满了威严。
“进来。”加洛皱着眉,坐了起来。
门开了。
走进来的不是他手下那帮穿着廉价西装的蠢货。
这是一个五十多岁、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戴着金丝眼镜、穿着三千美金一套的意大利手工西装的男人。他的表情严肃得像是刚参加完教皇的葬礼。
安杰洛·“会计师”·巴尔迪(Angelo“The Quill“ Baldi)。
吉诺维斯家族的财务总管(Capo-Contabile),直接对“教父”(Don)负责的人。
加洛心里一沉。
他妈的,这个老吸血鬼怎么来了?
“安杰洛阁下,”加洛赶紧从按摩床上爬下来,手忙脚乱地抓起旁边的丝绸睡袍裹在身上,试图让自己看起来体面一点。
“出去。”巴尔迪看都没看加洛,只是对那个吓得缩在角落、穿着比基尼的秘书冷冷地说道。
坎迪抓起衣服,慌不择路地跑了。
“卡迈恩。”巴尔迪厌恶地皱了皱眉,仿佛在忍受这房间里那股混合了精油和纵欲的酸腐味道,“教父有新任务。”
他身后跟着的两个保镖,面无表情地提着一个沉重的银色手提箱,放在了加洛那张巨大的红木办公桌上。
“咔哒。”
手提箱被打开。
加洛的呼吸瞬间停止了。
里面没有毒品,没有黄金。
是一箱完美的、刚印出来的……美金。
崭新的、连折痕都没有的二十元和五十元面额的钞票,油墨的香味浓郁得刺鼻。
“操……”加洛忍不住伸出手,想去摸一摸。
“别碰!”巴尔迪冷喝一声,盖上了箱子。
“五十万。”巴尔迪的声音很冷,“质量……比财政部印的还好。是我们的新‘朋友’提供的第一批货。”
“教父的意思是,一周之内,把这些‘钱’,通过你的赌场、酒吧、工会,还有……你那些在‘白道’上的朋友,全都洗干净。”
“洗进流通渠道里去。”
加洛的眼睛瞬间就亮了。
洗钱。这才是他妈的大生意!
跟这比起来,“卡鲁索洗衣店”那点流水简直就是狗屎!
洗五十万,还是这种连银行都验不出来的“超级美钞”……他至少能神不知鬼不觉地留下十万!
十万美金!
“没问题,安杰洛!没问题!”加洛的脸都涨红了,那双贪婪的眼睛死死盯着那个银色手提箱,“你转告教父,一个星期?三天!三天我就能让这笔钱变得比刚出生婴儿的屁股还干净!”
“我手下的赌场、酒吧……还有我在FBI的‘朋友’,他们都需要现金。哈哈,这简直太完美了!”
他狞笑着,仿佛已经看到了那十万美金流入自己的口袋。
巴尔迪厌恶地看着他这副德性。
“卡迈恩,教父让我提醒你。”他指了指门口,那个秘书刚跑出去的方向,“管好你的下半身。也管好你的嘴。你那张嘴,迟早会给你惹来杀身之祸。”
“还有,”巴尔迪的声音更冷了,“你那个在FBI的‘朋友’……哈里森,最近好像有点麻烦。”
提到哈里森,加洛的表情瞬间变得不屑一顾。
“哈里森?那个快退休的条子?”他嗤笑一声,“他敢有什么麻烦?他所有的麻烦,都得老子来给他摆平!”
“他敢惹我?他妈的,他女儿的裸照我这儿都有一沓!他就是我养的一条狗!”
巴尔迪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他被IRS盯上了。内部审计。他现在像条疯狗一样,到处乱咬。”
“IRS?”加洛愣了一下,随即又笑了起来,“那帮戴眼镜的会计?他们能干什么?查账?哈哈!让他们去查!他们能查到什么?查到哈里森每周从我这里领五百块的‘咨询费’吗?”
他满不在乎。在他看来,IRS和FBI一样,都是可以用钱和暴力摆平的工具。
“别大意。”巴尔迪合上了手提箱,“也别小看那群爱尔兰杂种。能搞到冲锋枪,他们背后可能有人。”
提到这个,加洛彻底不耐烦了。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操,安杰洛,你什么时候变得跟你老婆一样啰嗦了?”
“不过是一群穷鬼!我明天就派保利去,把他们连同他们的狗窝一起烧了!一群连房租都交不起的垃圾,也敢来烦我?”
巴尔迪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卡迈恩,这是教父的警告。”他拎起了手提箱,“别让你的愚蠢,毁了这笔生意。”
“教父不养废物。更不容忍……会带来麻烦的 loose ends(活口/手尾)。”
巴尔迪头也不回地走了。
“呸!老杂种!”
加洛对着紧闭的大门吐了口唾沫。
“总有一天,老子会连你一起操了。”
他烦躁地扯开睡袍。妈的,兴致全被这帮不识时务的家伙给搅黄了。
他走到办公桌前,抓起那瓶刚开的麦卡伦18年,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
他需要压压惊,也需要庆祝一下。
五十万。十万的纯利。
他妈的,这才是生活。
至于哈里森?IRS?爱尔兰穷鬼?
去他妈的。
他正准备喊坎迪滚回来,继续刚才没办完的“正事”。
电话响了。
是“Gilded Lily”(镀金百合)的专线——那是他在皇后区开的另一家高级酒吧,专门用来招待那些“白道”朋友,也是他洗钱的重要节点之一。
加洛不耐烦地抓起电话。
“谁他妈的?!”
电话那头传来的不是他那个马屁精经理的声音,而是一阵……嘈杂的、混乱的尖叫声!
“老板!救命!操!是……是那帮爱尔兰杂种!他们……他们他妈的……”
“哒哒哒哒哒哒——!!!”
一阵狂暴的、M3“注油枪”特有的、沉闷的枪声,瞬间盖过了一切!
紧接着,是霰弹枪那“砰!砰!”的轰鸣!
“啊啊啊啊——!!”
惨叫声,玻璃破碎声,乱成一团。
“……守住!守住门口!别让他们上……”
“轰——!!!”
一声沉闷的、震耳欲聋的巨响,从电话那头传来。
是手雷!
电话断了。
只剩下死一般的“滋滋”声。
加洛手里的威士忌酒杯“啪”的一声掉在地毯上。
操!
戈登和“红手帮”……他们端掉了他的第二个据点!
就在他妈的,他刚跟巴尔迪夸下海口之后!
加洛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随即又变成了铁青。
“保利!保利!!”他歇斯底里地对着办公室的对讲机咆哮,“叫上所有人!抄家伙!跟我去皇后区!我要把那帮爱尔兰杂种的皮活剥了!!”
皇后区,“Gilded Lily”酒吧。
火光冲天。
戈登站在被血洗的酒吧大厅里,空气中弥漫着硝烟、酒精和鲜血的味道。
“疯狗”帕特正兴奋地往墙上喷着那个巨大的绿色三叶草。
戈登从一个经理模样的尸体口袋里,掏出了那部还在发烫的电话。
他看了一眼通话记录,按下了重播键。
“维苏威俱乐部”。
加洛刚踹开办公室的门,准备带人出去火并。
桌上的电话,又他妈的响了。
是同一个号码。
加洛的眼睛红了,他以为是幸存者。
他一把抓起电话:“你他妈的还没死?!告诉我他们在哪?!”
电话那头,是一个冰冷的、陌生的、经过处理的声音。
“卡迈恩·‘屠夫’·加洛。”
“……你是谁?”
“我是IRS。”
“……”加洛愣住了。
“你的‘税务审计’……”那个声音顿了顿,仿佛在宣布一个既定的事实。
“……开始了。”
“咔。”
电话挂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