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的侍从营地，湿冷的空气带着昨夜未散的寒意，混合着泥土和远处公共膳堂飘来的寡淡麦糊气味。
往常晨祷前的沉寂，被窃窃私语取代，如同无数只地鼠在看不见的地底通道里窸窣穿行。
一名高阶神官身着绣有繁复银线的白袍，他那经过扩音术加持的声音便清晰地回荡在祈祷堂内：
“昨夜，圣像区发生的异动，并不是骚乱，而是弥雅荣光降下的神迹见证！”
“艾因·凡瑟侍从与萨缇亚·维兰侍从，”神官继续说道。
“在晚祷之后，因对至高弥雅的虔信之心过于炽烈，难以平息，便在圣像座前，彻夜进行了一场神圣的武艺切磋与精神砥砺！”
几个前排的贵族侍从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嘴角微微抽动。
“他们的赤诚之心，深深感动了弥雅！”
神官张开双臂，仿佛要拥抱那无形的荣光，“至高神明降下了‘圣光淬体’，笼罩着他们！”
“这是无上的恩赐，是弥雅亲自为这场神圣对练所作的见证！”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下方一张张表情各异的脸，强调道：
“正因承受了如此神圣的恩典，两位虔诚的侍从此刻正在‘圣愈回廊’接受必要的宁静调养，以消化这份来自弥雅的馈赠。任何人，不得以任何理由前去打扰！如果有违反的侍从，以亵渎神恩处理！”
晨祷便在这更加诡异的气氛中开始，冗长的祷文仿佛在此刻失去了意义。
等晨祷结束，压抑的低语终于可以稍微放开些。
肖恩随着人流走出，身边是诺玛、贝卡和杰斯。
“哈！”诺玛几乎是立刻凑近，压低的声音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雀斑随着她兴奋的表情在脸上跳跃。
“调养？说得可真够好听的！我看是躺着哼哼养伤吧！活该！这下可清净了！至少这几天不用担心走路时，背后突然冒出来一把不小心挥偏的贵族木剑了！”
她用力吸了一口早晨微凉的空气，仿佛连空气里的清新了不少。
贝卡的胖脸也舒展开，圆滚滚的身体似乎都轻快了几分，声音里带着久违的轻松：
“弥雅保佑！可算能喘口气了！你是不知道，诺玛，这两天我连晚祷后去膳堂都提心吊胆的，总觉得背后凉飕飕的……嘿嘿。”
他傻笑着搓了搓肉乎乎的手，仿佛已经看到了几天安稳日子和不用克扣分量的麦糊。
杰斯走在稍外侧，依旧揉着他隐隐作痛的太阳穴，闻言发出一声短促的嗤笑：
“哼，要是真能被这种……‘虔诚’打动，那圣光也未免太不值钱了。”
他停顿了一下，“不过……萨缇亚那家伙什么时候得罪艾因了？那个整天恨不得把自己钉在书上的家伙……”
“嘿，谁知道呢！”诺玛耸耸肩，红发随着动作跳动。
“可能那天艾因少爷在圣像区散步，看到萨缇亚在那儿念念叨叨，又不开心了呗？贵族老爷的心思比地下街的管道还绕！总之——”
她脸上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用力捅了捅肖恩的胳膊，
“这下艾因也没空找你麻烦了啊！至少能清净几天！感谢弥雅……呃，或者感谢他们俩的‘虔诚’？”
肖恩点了点头，灰色的眼眸扫过周围攒动的人头。
“彻夜对练？动静大成那样？拆房子似的……而且……两个人一起进圣愈回廊‘调养’？”
旁边传来的那声音顿了顿，“这调养听起来怎么像是……”
“嘘——！弥雅在上！你胡说什么呢！”
另一个侍从惊恐地低呼，几乎是扑上去捂住了前者的嘴，眼睛瞪得溜圆，紧张地环顾四周。
周围立刻投来几道目光，那个发出质疑的侍从脸色瞬间白了，紧紧闭上了嘴。
诺玛撇了撇嘴，翻了个巨大的白眼，用胳膊肘狠狠撞了一下身边还在傻乐的贝卡。
贝卡被撞得一个趔趄，胖脸上刚有的一点轻松和红润立刻被紧张取代，他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像只受惊的穴居龟，小心翼翼地瞄了一眼不远处维持秩序的灰袍执事。
杰斯目光先是扫过那个被吓得噤若寒蝉的侍从，又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瞥了一眼不远处那个板着脸的执事。
最后，他的视线落在了肖恩身上。
肖恩在杰斯的目光看过来时，几不可察地微微颔首。
杰斯嘴角扯出一个冷笑。
四人沉默地继续向前，汇入前往公共膳堂的灰扑扑人流。
公共膳堂那熟悉且令人沮丧的气味扑面而来，陈年麦麸还有寡淡豆粉以及潮湿石壁再一次出现在眼前。
四人端着粗陶碗，里面盛着颜色灰黄的麦糊，外加一块巴掌大小边缘锐利得能当武器的黑麦面包，找了个角落坐下。
长条石凳冰冷坚硬。
诺玛把碗重重放在凹凸不平的石桌上，发出“哐当”一声轻响，脸上刚才因为艾因消失而绽放的轻松笑容，此刻被膳堂里千篇一律的寡淡食物和沉闷气氛硬生生压了回去。
“诸神啊……”
贝卡对着碗里那团糊糊叹了口气，胖脸皱成一团。
“刚觉得天都亮堂了，结果还得面对这玩意儿……”
他拿起那块黑面包，用后槽牙努力撕扯下一小块，腮帮子用力地咀嚼着，腮帮子用力地咀嚼着，表情痛苦得像在啃一块浸了水的劣质魔晶石。
杰斯用木勺搅动着碗里稀薄的麦糊，没什么胃口。
他揉着太阳穴的手一直没放下来，眉头紧锁，对眼前的食物更是兴致缺缺。
诺玛则显得烦躁许多，她用勺子泄愤般戳着碗底，发出“笃笃”的轻响。
“啧，”她低声抱怨，“荣光能填饱肚子吗？圣光能把这玩意儿变成奶油炖肉吗？”
她瞥了一眼肖恩，发现他只是沉默地低头，用勺子一口一口地吃着那寡淡无味的糊糊，表情没有一丝波澜。
就在这时，一个瘦弱的身影出现在膳堂门口，像只受惊的穴居兔。
是艾琳。诺玛一眼就看到了她。
几乎同时，她也看到了几个衣着光鲜的贵族侍从不耐烦地挥手，示意艾琳离他们的桌子远点，脸上毫不掩饰的轻蔑让艾琳的身体明显瑟缩了一下，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袍子下摆。
这一幕瞬间点燃了诺玛。
她想起昨天才跟肖恩吐槽过艾琳被阿兰神官当众骂晕的惨状，又想起艾因暂时消失带来的短暂“安全”。
可这安全有什么用？贵族还不是照样在欺负人！
一股“看不过眼”的气愤和“幸好倒霉蛋不是自己”的庆幸交织成的怒火，“腾”地一下在她胸口烧了起来。
“艾琳！”
诺玛猛地站起身，不顾周围投来的诧异目光。
“这边！这边有位置！”
她用力挥着手臂，那头蓬乱的红发像一面旗帜在膳堂里晃动。
艾琳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惊得浑身一颤，猛地抬起头，那双总是含着怯懦水光的眼睛看向诺玛的方向，充满了难以置信和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