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玛几步走过去,不由分说一把拉住艾琳·伍德冰凉的胳膊,那触感像握住了一块刚从冰窖里捞出来的石头。
“诸神啊!看看你这样子!”
诺玛根本不管她的抗拒,几乎是把艾琳半拖半拽地拉到了他们那张角落的桌子边。
艾琳瘦削的身体在诺玛的拉扯下显得格外单薄,踉跄了几步才勉强站稳。
到了桌边,艾琳的目光飞快而慌乱地扫过在座的几个人。当她的视线触及肖恩那平静无波仿佛能映出一切的灰色眼眸时,身体几不可察地又是一抖。
她没有丝毫犹豫,几乎是贴着桌子边缘挪动,刻意绕开了肖恩旁边的空位,硬生生挤进了贝卡·霍普旁边的狭窄空隙里。
贝卡被她挤得“哎哟”一声,胖脸一窘,连忙笨拙地往旁边挪了挪屁股,让出一点可怜的空间。
艾琳立刻像受惊的兔子般缩了进去,紧紧贴着冰冷的石桌边缘,恨不得把整个人都缩进桌子和墙壁形成的夹角里,头几乎要埋进盛着麦糊的粗陶碗里。
“坐稳了!”
诺玛才不管艾琳的瑟缩,一屁股坐回自己的位置,动作利落地把自己面前那碗灰黄色的麦糊往艾琳那边用力推了推,碗底在粗糙的石桌上刮擦出刺耳的声音。
“多吃点!瞧你瘦得跟圣像后面挂着的枯藤似的!风大点都能吹跑了!是不是阿兰那老……”
她说到一半猛地刹住,脸上挤出一个扭曲试图表示恭敬的表情,生硬地改口,
“……咳,是不是阿兰神官大人又训你了?别理他!他那张脸,活像被岩蹄兽踩过的泥地,天生就那样!”
艾琳的头垂得更低了:“没……没有……神官大人是对的……是我……是我太笨了……总是做不好……总是惹麻烦……”
【弥雅啊,请宽恕我的罪孽……我不是自愿的……】
【……那个地下街的……在看……肮脏的眼光……】
【阿兰神官会把我送进地牢的!】
贝卡坐在艾琳旁边,被这压抑的气氛弄得浑身不自在。
他看看自己碗里那点可怜的糊糊,又看看诺玛推到艾琳面前的那碗,胖脸上写满了纠结。
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小心翼翼地把自己那块边缘锐利的黑麦面包掰下更小的一角,然后飞快地把剩下的大半块往艾琳那边推了推,眼神躲闪着不敢看任何人。
杰斯·哈洛冷眼看着这一幕,嘴角那抹惯常的讥诮弧度又回来了。
他不再搅动自己碗里稀薄的糊糊,而是将木勺随意丢在碗里,发出“当啷”一声轻响。
他瘦长的身体往后靠了靠,双臂抱在胸前,目光在瑟缩的艾琳、有些无措的贝卡、一脸“看不过眼”的诺玛以及始终沉默进食的肖恩之间扫过,最后定格在艾琳那几乎要埋进碗里的发顶。
【又一个被自己那点可怜体面勒住脖子的蠢货。】
杰斯的心声一如既往的刻薄。
【被贵族当垃圾踢开,又嫌平民这桌子脏了她的袍子?呵……躲吧,躲吧,看看你那点可笑的姓氏和浆洗得发白的袍子能护你多久。阿兰那种货色,捏死她比捏死只地穴蠕虫还容易。】
肖恩几口咽下碗里最后一点寡淡的糊糊。
直接接触艾琳是徒劳的,甚至可能适得其反。
他需要一个桥梁。
诺玛像一团不受控制的火焰,那冲动的正义感和对艾琳显而易见的同情,就是最合适的支点。
但他需要制造一个机会,需要加深这把火的温度,让诺玛更自然地、更执着地烧向艾琳。
这样才能知道阿兰神官和艾琳之间的秘密。
他放下木勺。
“我吃完了。”
他站起身:“我想去档案室借阅《基础祷文释义》。”
诺玛正忙着试图把面包塞进艾琳手里,闻言头也没抬,只是挥了挥手:
“去吧去吧!别回来太晚,下午还有那该死的盾牌格挡训练!”
贝卡含糊地应了一声,注意力全在艾琳会不会吃他给的面包上。
杰斯依旧抱着手臂,冷眼旁观,仿佛在看一场蹩脚的街头戏剧。
肖恩转身离开沉闷的膳堂,朝着营地深处那栋爬满常青藤得陈旧建筑走去。
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混合着陈腐羊皮纸的气息扑面而来。
老维兰就在靠近门口的一张巨大橡木桌后。
他整个人缩在一件洗得发白打着补丁的灰色罩袍里。
此刻,他正小心翼翼地展开着一卷记录破损严重的羊皮纸,眼睛几乎要贴到纸面上,用一支细小的羽毛笔蘸着墨水,极其缓慢地修补着内容。
肖恩放轻脚步走过去,停在橡木桌几步外:“维兰先生?”
老维兰的动作顿了一下,抬起头认出了肖恩。
“嗯,”他喉咙里发出一个含混的音节,算是回应,目光又落回那卷破损的记录上,“等我一下。”
肖恩安静地站着,目光扫过档案室内部。
架子排列紧密,通道狭窄,堆积如山的卷宗和书籍形成天然的视觉屏障。
角落里堆着更多待整理的宗卷,一个年轻些的抄写员坐在更里面的角落,羽毛笔在纸上发出沙沙的轻响。
老维兰终于将那处破损修补得勉强能辨认,小心地放下笔和墨水瓶。他抬起眼睛,再次看向肖恩:“你要借什么?”
“《基础祷文释义》,维兰先生。”肖恩回答道。
老维兰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扶着桌子慢慢站起身,走向旁边一个标注着“入门典籍”的架子。
肖恩看着他的背影,斟酌着开口:“维兰先生,愿弥雅的圣辉庇佑萨缇亚侍从早日康复。昨夜……他与凡瑟侍从在圣像前的虔诚……令人印象深刻。”
老维兰正在翻找书籍的手猛地一僵!档案室里只剩下角落里抄写员羽毛笔的沙沙声。
过了好一会儿,老维兰才转过身,手里拿着那本薄薄的《基础祷文释义》。
他嘴唇嗫嚅了几下,最终只是干巴巴地说:“……承蒙圣女殿下和弥雅的眷顾。”
【那孩子……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真的只是……恩典?】
老维兰心底的声音充满了无法言说的焦虑和恐惧。
就在这时,档案室那扇沉重的橡木门再次被推开。
一个身影踏入室内。
来人约莫五十多岁,穿着一件剪裁合体质地明显优于普通神官的深色神父袍,袍角用银线绣着细密的祷文纹路。
老维兰几乎是本能地深深弯下腰:“卡西乌斯神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