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照的指尖还残留着龙血的寒意，那枚被冰封的血晶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像一根细针扎进神识深处，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记忆的痛觉。她站在封神碑东侧三十丈外的巡防点，脚下是千年玄铁铸成的地砖，裂纹如蛛网蔓延，仿佛整片大地都在无声呻吟。她的目光死死锁住碑基北面那道裂痕——一道宽不过三寸、深不见底的缝隙，却正缓缓渗出灰白色的雾气，如同某种活物的呼吸，节奏稳定而诡异，一呼一吸间竟与地脉搏动隐隐共振。
她知道，这不止是污染，而是渗透——有东西正从黄泉深处往碑心爬。
风掠过荒原，卷起碎石与残叶，打在铠甲上发出沙沙轻响。守碑灵兽伏于碑顶，双目闭合，似已入定。可姜照能感知到它们体内流转的灵力正以特定频率波动，那是换岗前的征兆。她没有等天亮。
子时三刻，天地最静之时，风势稍缓，星月隐匿于厚重云层之后。就在灵**接的一瞬，她悄然离位，身形一沉，如坠深渊。龙鳞铠贴着经脉流转微光，每一片鳞甲都随血脉跳动泛起幽蓝光泽。她以血脉中的幽冥印记遮掩气息，那是远古龙族与冥界缔结契约后留下的烙印，能瞒过九幽巡使的感知。顺着地脉裂隙，她潜入地下，足尖轻点断岩，如游鱼穿行暗流。
此处本为黄泉道侧脉，千百年来被七重封印禁制层层封锁，阴魂不得通行，生灵不敢涉足。如今却因封神碑异动导致阴气逆流，禁制松动，裂隙扩张，竟成了唯一的通道。
三重血雾关卡横亘前方，每一层都裹挟着亡魂执念，浓稠如浆，翻涌不定。误入者将陷入心魔轮回，在无尽幻境中反复经历生前最痛苦的记忆，直至神魂俱灭。姜照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在铠甲前襟，炽红血珠滚落，瞬间点燃一道古老的符文链。龙族古咒随血纹燃起，金红光芒自胸前扩散，宛如烈焰撕开浓雾。血雾避退如潮，发出凄厉哀嚎，仿佛无数冤魂在火中挣扎。
她踏过断桥残址，脚下碎石堆中露出一角石碑，半埋于尘土，边缘已被腐蚀得坑洼不平。拂去浮灰，两个苍劲大字浮现——“酆都”。笔画深陷，似被利爪硬生生抠进石中，透着一股暴戾与不甘。
她割腕滴血于碑文之上。
鲜血触及石面刹那，地面猛然震颤，瓦砾翻飞，尘烟冲天而起。一道模糊人影自废墟中浮起，通体灰白，轮廓残缺，衣袍褴褛如枯叶飘荡。唯有一双眼睛尚存清明，瞳孔深处燃烧着微弱却不肯熄灭的火焰。那是酆都大帝的残魂，曾统御万鬼、执掌生死簿的存在，如今却被困于此不知多少岁月，只因一丝执念未散——他要说出真相。
残魂开口，声音如同砂石摩擦，带着千年的锈蚀与疲惫：“五方已叛……欲借碑成祭……复活邪神……”
每说一句，魂体便淡去一分，像是被无形之力抽走存在的根基。姜照立刻将手腕按上其眉心，纯正龙血注入，金色血丝缠绕魂体，勉强稳住形体。可当她说出“五方鬼帝”四字时，四周阴气骤然暴动，黑雾翻涌，似有无形之眼正在窥视，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残魂剧烈颤抖，急促续道：“冰魄为引……不可让碑心封印松动！他们要用……”
话未尽，魂体开始溃散，化作点点灰烬飘散。姜照眼中寒光一闪，抽出腰间锁链——那是用龙脊骨髓淬炼而成的缚魂索，专拘残念游魂。她强行缠住魂核，将其封入随身玉匣。刹那间，阴兵咆哮声自远处逼近，战鼓低鸣，铁蹄踏地，五方巡游阵启动，整片地府如苏醒巨兽，杀机锁定她的位置。
她不再恋战，催动全身龙力，经脉如江河奔涌，龙鳞铠爆发出刺目蓝光。她冲破最后一道雾障，破土而出，落回营地边缘时，已是浑身冷汗，气息紊乱。
柳承稷已在密室等候。
他盘膝坐于青玉蒲团之上，面前摆着一方青铜罗盘，指针微微颤动，映出地下阴气流动轨迹。听见脚步声，他睁眼，目光落在她身上，不动声色接过玉匣。打开瞬间，残魂仅剩一丝微光，几近消散。
柳承稷取出盘古拂尘，拂尘丝由昆仑雪蚕吐丝织就，蕴含先天清气。他轻轻一点玉匣内壁，一线清气缓缓注入。残魂最后凝聚，双唇无声开合，随即彻底湮灭。但在彻底消散前，它留下了一段影像——画面中，万丈寒渊之下，盘踞着一道巨影，龙首人身，四肢盘曲如山岳，双目如冻月，冰冷无情。最令人惊骇的是，它的脊骨上浮现出与后勇寒冰戟同源的符文纹路，那些文字不属于任何现存语言，却让人本能地感到恐惧。
密室内烛火摇曳，映得四壁影影绰绰，仿佛无数鬼影在墙上游走。
柳承稷盯着玉符中的影像，久久不语。那纹路他见过，在极寒神域外围的地脉图上出现过一次，当时以为是自然蚀刻，如今看来，竟是某种标记。他抬手，将玉符翻转，背面赫然浮现一行细小铭文，像是由极低温凝结而成的冰字：“冰龙非死，只是沉眠。”
姜照靠在墙边调息，铠甲黯淡无光，表面浮现出蛛网般的裂纹，如同干涸的河床。她强行拘魂，损耗极大，体内龙血几乎耗尽，经脉灼痛如焚。但她没有倒下，眼神依旧锐利如刀。
她看着柳承稷，声音沙哑：“他们想用封神碑做祭坛？”
“不是想。”柳承稷低声道，语气平静却压着雷霆，“是已经在做了。碑基裂痕扩张的速度比昨夜快了三倍，寒雾不再是被动渗出，而是主动延伸，像根须一样往碑心钻。它在寻找核心封印的薄弱点。”
他走到桌前，摊开一幅古老地脉图，绢帛泛黄，边缘焦黑，显然是从某处遗迹抢修而来。一条暗线自地府深处蜿蜒而上，直指泰山腹地，终点正是封神碑底座。这条线在昨夜还不存在。
“五方鬼帝叛乱，不是为了夺权。”柳承稷手指划过地图，指尖停在五个方位节点，“是为了唤醒。他们需要一个媒介，一个能承载上古意志的容器。封神碑融合补天石与昆仑精铁，本就是天地至灵之物，只要碑心封印松动，就能成为祭品导引。”
姜照皱眉：“可为何选冰龙？它早已灭绝，史书记载它在上古之战中被斩首封印，骸骨埋于北冥永冻层。”
“或许从未真正死去。”柳承稷抬头，眸光幽深，“我们一直以为冰龙是上古凶兽，被镇压于北冥。但如果它是某种存在的化身呢？比如——邪神的本源？亦或是这个世界最初的‘秩序’本身，因被背叛而堕为‘邪’？”
空气骤冷，连烛火都被冻结成冰晶状，噼啪炸裂。
姜照忽然想起什么：“后勇的寒冰戟……纹路和影像里的脊骨一致。他曾说那是祖传兵器，得自先辈遗冢。”
“我知道。”柳承稷眼神未变，“但他昨夜出现在碑前，若真有问题，不会留下那么明显的痕迹。除非……他也不知道自己手中的兵器意味着什么。或者，他已经被人操控而不自知。”
姜照沉默片刻，握紧拳头，指甲嵌入掌心：“现在怎么办？不能放任碑基继续扩张。一旦封印破裂，整个地府将沦为献祭场。”
“暂时封不住。”柳承稷摇头，“强行压制只会激化反噬，甚至可能提前触发仪式。我们必须弄清楚，五方鬼帝是如何操控这股力量的。还有，谁在背后推动这一切——真正的幕后之人，恐怕连五方也只是棋子。”
他收起玉符，放入袖中暗格。烛火忽明忽暗，仿佛被无形之手拨动。姜照扶着墙站直身体，龙鳞铠重新泛起微光，虽弱，却不灭。
“我还能再查。”她说，声音虽疲，却不服输。
“不必。”柳承稷制止，语气不容置疑，“你已经带回最关键的情报。接下来的事，由我来处理。”
他走向门口，脚步沉稳，背影挺拔如松。姜照望着他的背影，忽然开口：“如果邪神真是冰龙所化，那它的目的不会只是复活。”
柳承稷停步。
“它要的是回归。”她低声，“回到这个世界，取代秩序，重塑法则。它不是要回来，是要——归来。”
柳承稷没有回头，只抬起手，轻轻按了按胸前衣襟下的玉符。那里，冰字仍在缓慢生长，一丝寒气顺着布料蔓延，浸入皮肤，仿佛某种生命正在苏醒。
密室外传来守卫的脚步声，急促而沉重。一名执戟卫士推门而入，单膝跪地：“大人，碑基裂痕又扩大半寸，寒雾形态发生变化，开始凝聚成人形轮廓，疑似……已有意识觉醒。”
柳承稷点头示意知晓，转身推门而出。
姜照闭上眼，靠在墙上，呼吸渐稳。龙血仍在体内缓慢修复损伤，铠甲表面浮现出新的裂纹，像干涸的河床，却又在裂缝中透出微弱蓝光，如同春草破土。
烛火最后一次跳动，熄灭。
黑暗中，玉符内的冰字悄然延伸，触碰到柳承稷指尖，留下一道细微白痕。那一瞬，他的瞳孔深处闪过一抹极淡的银光，转瞬即逝，如同冬夜里掠过的霜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