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照指尖一颤,旋即绷直如刃,仿佛那一瞬的波动不过是风掠过金属的轻响。她未回头,脊背挺得笔直,左掌压向封神碑底座边缘的凹槽,掌心与石纹严丝合缝地贴合,如同千年前龙族祭司以血启碑的仪式重现。龙神铠肩甲金光微漾,似有波纹自内而外扩散,那光芒并不刺目,却带着一种古老而沉静的力量,像是深海之下苏醒的巨兽缓缓睁开了眼。
那股自北方冰原渗来的阴流并未消散,反而在碑底石缝间悄然游走,如同活物寻隙。它不似寻常寒气那般凛冽张扬,而是带着某种诡谲的耐心,在岩石的脉络中蜿蜒穿行,仿佛在试探、在倾听——甚至在记忆这座碑的律动。
就在她欲再度发力之际,一道灰影从碑基西北角的裂口处疾掠而出,速度快得几乎撕裂空气。黑雾翻滚,瞬间凝成一人形轮廓——洛基披着破旧斗篷,衣角残破如被岁月啃噬过的枯叶,嘴角扬起惯有的讥笑,眼中却无笑意,只有深渊般的冷意。他的右手已探向碑体深处尚未凝固的规则铭文,指尖泛着幽蓝光泽,那是北欧秘术“虚言蚀律”的前兆。
“我只是来送个告别。”他话音未落,指尖触及碑面,一丝极寒暗流顺着纹路蔓延,像毒蛇钻入血脉,沿着古老的符文网络悄然渗透。
西边莲台虚影骤然亮起,金光破空而来,如晨曦初照雪原。渡厄菩萨陈丽立于其上,白衣胜雪,袈裟无风自动,双手合十,十二品莲台自识海腾出,悬于半空,层层叠叠绽放,金光如织,洒下层层光网。那光不灼人,却令万物无所遁形。
黑雾猛地一顿,仿佛撞上无形屏障,扭曲挣扎数息后被迫显形。洛基闷哼一声,身形晃动,斗篷下臂膀浮现蛛网状裂痕,似有佛光正侵蚀其存在本质。
洛基冷笑:“佛门也爱管闲事?你们不是一向讲‘众生平等’?连一个信使都不容?”
“北欧的影子戏法,在莲花面前无处藏身。”渡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每一个字都如钟鸣山谷,回荡在天地之间,“你非信使,而是妄图篡改天序之徒。此碑非尔等可染指。”
莲台缓缓旋转,金光压下,将洛基困于结界之中。他试图化雾遁逃,却被光网牢牢锁住,身形寸寸受制,如同陷入泥沼的困兽。每一次挣扎,лишь让佛网收得更紧,直至他双膝微屈,不得不单手撑地,才勉强维持站立姿态。
姜照收回手掌,血迹已在石缝中干涸,化作一道暗红印记,嵌入碑文缝隙,宛如远古誓约的注脚。她退后两步,龙神铠泛着温润光泽,不再追击。这场冲突不属于她此刻的职责——她是守护者,而非裁决者。封神碑的最终秩序,需由更高意志裁定,而非个人恩怨或一时胜负。
柳承稷自碑后缓步走出,脚步无声,却每一步落下,大地便微微震颤,仿佛整座玉皇顶都在回应他的气息。他未曾看洛基一眼,目光落在渡厄身上,微微颔首,是敬,也是谢。随即抬手,盘古拂尘自袖中飞出,毫光乍现,如银河垂落,万千星辰倾泻而下,缠绕洛基本体。
那拂尘通体由开天辟地时第一缕清气凝成,柄为混沌木,丝为鸿蒙光,自开天辟地以来从未完全展露神威。此刻一经催动,天地气机为之一滞,风云凝止,连北方吹来的寒风也在半空中僵了一瞬。
洛基瞳孔骤缩,终于露出一丝惊惧。他嘶吼着调动体内残存神力,想要撕裂空间逃逸,却发现四周空间已被拂尘之光封锁,连思维都变得迟缓。
“你们以为这是终结?”他嘶声低吼,声音里透出绝望与不甘,“我只是信使!真正的意志还未降临——奥丁之眼已睁开,诸神黄昏不会终结,只会重演!”
拂尘挥动,一声清响划破长空,似天地初分时的第一道雷鸣。
洛基身形骤缩,化作一道幽影被抽打入封神碑最底层基座。碑面微震,随即浮现一道细如发丝的封印纹路,篆文隐现“欺律者锢”四字,旋即沉寂。光芒褪去后,再无动静,仿佛从未有人闯入。
然而,那四个字却深深烙印在所有人心头——欺律者锢,违天者囚。
朱庇特始终伫立东侧,雷霆权杖握于手中,指节泛白,额角青筋微微跳动。他看着洛基消失的位置,眼神复杂,有愤怒,有忌惮,也有一丝难以察觉的悲哀。他是战神,亦是王者,深知权力背后的责任与代价。片刻沉默后,他缓缓抬起眼,与柳承稷对视。
目光交汇,无需言语。
石敢当前进一步,站于碑东三丈,赤焰自足下蔓延,烧灼出一圈赤红色符纹,五岳气运隐隐升腾,汇聚成柱,直冲云霄。他不言不语,仅以存在陈列威慑。南岳六和、中岳董尘、西岳牛刚各自守位,气息相连,形成无形压迫,宛如五座大山同时压向一方苍穹。
朱庇特终于松开权杖顶端,将其斜插入地。金属入石之声清脆,象征性地终止了对抗姿态。他低声开口,嗓音沙哑,却字字清晰:“北欧……当守新规。”
话音落下,空中残存的北欧神纹自行溃散,化作点点微光飘散。没有宣告,没有仪式,但这句承诺本身已是结局——神系之间的战争,终究要以秩序收场。
柳承稷收回拂尘,轻轻一抖,毫光敛入袖中,仿佛刚才那一击不过是拂去尘埃。他未多言,只是转身回到碑后原位,气息沉稳,与碑脉同步,如同山川归位,江河入海。他的视线越过玉皇顶边缘,投向北方冰原深处,那里仍有波动未平,寒潮涌动,似有低语在风雪中传递。
但他不动。
他知道,真正的风暴,往往始于无声。
渡厄菩萨收起莲台,合掌低诵一句梵音,声音轻得几不可闻,却让方圆百里草木皆伏,鸟兽噤声。她的身影渐淡,最终归于寂静,不留痕迹。她的任务已完成——佛门以行动证明其护碑之诚,无需多言,也不求回报。
姜照低头看向自己掌心,那道因滴血而留下的伤口已经愈合,只余一道浅痕,像是一枚隐秘的印记。她轻抚铠甲肩部,金鳞微动,仿佛回应她的触碰,又似在共鸣某种遥远的呼唤。这一刻,她不再是被动承受命运的龙族之后,而是真正接过责任之人——她的血脉不再只为延续,更为守护。
刘艺站在不远处,一直未发一言。他是柳承稷的旧名,也是那段边陲岁月的见证者。那时他们并肩戍边,在风雪哨塔中煮酒论道,也曾因一纸诏令反目成仇。如今他只是静静看着这一切,像是在确认某种信念是否依旧成立:这世间,是否还有人愿意为规则赴死?
良久,他走上前,在碑侧轻轻拍了拍柳承稷的肩膀。
这一拍,没有多余含义,却让紧绷的气氛稍稍松弛。像是寒冬里递来一碗热汤,暖意无声流淌。
柳承稷侧头看了他一眼,嘴角微不可察地扬了一下。两人之间无需言语,千言万语都藏在那一瞬的眼神交汇里——昔日兄弟,今朝同道,纵隔山海,心火不灭。
朱庇特仍站在原地,虽已表态,神情却未完全放松。他忽然开口,声音低沉:“洛基若真是信使,你们准备如何应对后续?诸神不会永远沉默。”
柳承稷摇头:“他不是信使。他是弃子。奥丁放他来,是为了探路,也是为了试探我们的底线。一旦失败,便可推说不知情,保全主神尊严。”
“但奥丁不会承认失败。”朱庇特盯着他,“他会用更隐蔽的方式介入——梦境蛊惑、凡人代理人、信仰渗透……这些,你们挡得住吗?”
“那就让他来。”柳承稷淡淡道,目光未移,“碑在此,律在此,谁违,谁囚。无论他是以神之名,还是借凡人之躯,只要触碰规则边界,终将被铭刻、被镇压。”
朱庇特默然。他知道,眼前这座碑已不只是石块与铭文的组合,它是规则的具象,是秩序的锚点。强行挑战,只会重蹈洛基覆辙。而更可怕的是,这座碑正在“活”起来——它吸收誓约、记录因果、演化法则,逐渐成为独立于诸神之外的存在。
风从北方吹来,带着冰雪的气息。柳承稷衣袍轻扬,目光未移。他感知到那股寒意中有异样波动,细微却持续,像是某种远距离的感应正在建立,如同冰层下潜行的巨鲸,正缓缓靠近岸边。
后勇的身影出现在北侧山道尽头。他手持寒冰戟,通体漆黑,戟尖凝霜,每一步落下,地面霜纹便延伸一分,仿佛大地也在畏惧他的脚步。他未靠近碑前,只在远处停下,遥望这边局势,目光扫过封神碑、柳承稷、朱庇特,最后停留在北方天际。
柳承稷察觉到他的到来,却没有呼唤。他知道后勇有自己的判断方式,也有必须独自完成的使命——他曾是北境守将,亲眼见过上一次诸神乱世带来的毁灭。他不信神明,只信手中的戟与脚下的土地。
朱庇特最后看了一眼封神碑,低声道:“罗马愿录副册,但战神之名,不可抹。我可接受约束,但不能被遗忘。”
“名字可留。”柳承稷答,“神格由碑证。若你守律,则永载;若违,则名消。”
朱庇特点头,伸手从怀中取出一枚刻有鹰纹的金色印信,那是罗马神庭最高信物,象征战神权柄。他抛向碑前,印信悬浮片刻,被一股无形之力牵引,没入碑底,融入新设的外神名录。
一道新的铭文悄然生成,篆体庄重:【战神·朱庇特·归序】。
至此,罗马归序。
柳承稷闭目片刻,再睁眼时,眸光清澈如洗。他感受到碑体内各股力量的流动:五岳气运稳定,佛光护持未撤,龙族誓约烙印深处,外来神系亦开始接受约束。一切都在朝既定方向推进。
但他知道,真正的考验还未结束。
北方冰原的波动越来越清晰,那不是自然形成的寒流,而是某种意识在尝试连接。后勇站在远处,寒冰戟尖端微微震颤,似乎也在呼应那股召唤——那是属于极北之地的古老低语,是冰与死的呢喃。
柳承稷站在碑后,拂尘归袖,双手交叠于身前。他没有移动,也没有下令,只是静静地站着,像一座山,镇守着这片天地的核心。
后勇终于迈步,朝着极寒之地走去。他的背影渐行渐远,融入风雪之中,仿佛走向一场注定的宿命。
柳承稷的目光始终追随着那道身影,直到彻底看不见。
他抬起右手,指尖轻轻划过碑面一道新生成的纹路——那是刚刚封禁洛基时留下的痕迹,冰冷而坚硬。
指甲刮过石纹的声音轻微刺耳,像是时间本身在低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