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玉双手无意识地抽搐，指甲在床单上抓出几道浅浅的痕迹，隐隐带着血色。那床单是天界织云坊特制的素绫，以九重天露浸染、凤凰羽丝织就，平日柔滑如水，此刻却被她指尖划破，裂开细小的口子，像是命运悄然撕开了一道缝隙。
太乙救苦天尊盘坐于阵眼中央，白须垂落胸前，掌心悬着的护胎阵符印微微颤动，金光忽明忽暗，仿佛风中残烛。八盏金灯围成八卦之位，灯焰跳动不休，映得他额角汗珠滚落如雨，一滴接一滴砸在青玉地砖上，发出极轻却清晰的“嗒”声。这声音本不该被听见——可在这死寂般的产房里，连呼吸都成了奢侈，何况是汗珠坠地？
产房内气息紊乱，灵气逆流如潮，原本温润的紫气东来阵竟泛起黑斑，像是被什么无形之物侵蚀。婴儿初啼微弱，似被什么压住了声线，只偶尔传出一声断续的呜咽，如同困于深井中的幼兽，在黑暗中摸索出口。
门外声音骤起。
三圣母的声音从廊下传来，冷如霜刃，斩破夜雾：“柳玉早产，胎息逆冲，非自然之兆。北美邪术侵体，天庭岂能视若无睹？”
她身披玄纹赤霞袍，头戴七宝凤冠，身后四名亲信皆着银鳞战铠，手持镇魂戟，脚步无声却步步生寒。她们通过宫中早已废弃的“月隐传送阵”现身，那是上古时期专供监察使出入禁地的秘密通道，如今已被封印百年。而今阵法重启，石台边缘尚有余烬未熄，袅袅青烟中浮现出一道道扭曲的符文残影。
姜照立于门前，背对产房，手中轩辕剑垂地，剑尖一点凝结的血珠正缓缓滑落。那不是敌人的血，而是她自己手腕旧伤崩裂所致——三年前那一战，剑脊割破脉门，虽经神医救治，每逢气血激荡便会隐隐作痛。
“你来不是为查因，是为定罪。”她声音不高，却字字钉入石板，仿佛每一音节都裹挟着千钧之力，“谁给你的权柄，在母子未稳时逼宫问罪？”
三圣母目光如冰锥刺来：“我是天后之母，族中长者。”
她抬手一挥，两名侍卫横出，足尖轻点地面，身形交错间已封住通往产房的唯一通道。他们手中的镇魂戟交叉成十字，戟刃泛着幽蓝寒光，竟是用北冥寒铁与陨星砂熔铸而成，专破护体灵罡。
“柳玉血脉牵连外域，诞下之子若有异变，动摇封神根基。”三圣母语速渐快，字句铿锵，“此非家事，乃天下之事！若今日放任不管，他日妖星现世、地脉崩裂，谁来担责？”
姜照冷笑，唇角扬起一抹讥诮弧度：“长者？那日你派侍女送青铜令至北海，可也打着‘族中事务’的旗号？”
三圣母瞳孔微缩，眸底闪过一丝惊震。
姜照不再多言，右手探入怀中，取出一枚铜牌——其形古拙，表面刻有羽蛇图腾，蛇首昂然向天，双目嵌着两粒猩红宝石，在夜色中竟似活物般流转光泽。此物出自美洲远古祭坛，唯有掌握血祭秘仪者方可激活，曾在百年前引发一场跨境神战，最终被天庭列为禁器封存。
“这东西经由你宫中之人转手流入天医院，与北美祭坛同源。”姜照将铜牌高举，金灯映照之下，羽蛇纹路竟微微蠕动，仿佛即将苏醒，“你说，是巧合，还是默许？”
三圣母身后一名亲信下意识后退半步，手指悄然松开了兵器。那人正是曾奉命前往北海传递密令的贴身女官，此刻脸色发白，喉结滚动，似有千言万语堵在胸口。
“你无权质问我！”三圣母强撑威仪，声音却已发紧，袖中手指暗暗掐诀，欲召援兵，却被一股无形之力压制——那是来自更高维度的律令威压。
“此事当由五老议决，你一介护碑者，越界执剑，已是僭越！”她厉声道。
姜照不再言语，右手离剑，掌心浮现出一道金色律令符印。符文篆刻繁复，笔画如龙游九渊，流转之间散发出古老而庄严的气息。正是自由天庭最高统御令之一——“非常之时，诸神暂押争议，违令者以乱序论”。
符印发光，空中凝成三尺法旨，金光如瀑倾泻而下，照亮整条回廊。檐角悬挂的琉璃铃铛无风自动，发出清越鸣响，似在应和天律降临。
“我以护碑主将之名，调用此令。”她一字一顿，声如洪钟贯耳，“自此刻起，一切争端延后处置。擅闯产房、阻挠救治者，当场拘押。”
金光扫过，两名侍卫铠甲震鸣，体内灵脉受制，不由自主跪地单膝触地，镇魂戟“哐”地一声砸在地上。他们咬牙挣扎，却无法起身，仿佛肩上压着整座昆仑山。
三圣母脸色铁青，周身灵力翻涌欲抗，却被符印光芒笼罩，四肢僵滞，连指尖都无法动弹。她眼中怒火燃烧，却又藏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惧意——她知道，这道律令一旦启用，连五老议事团也不能轻易驳回。
姜照推开挡路之人，推门而入。
门扉合拢刹那，屋内热气蒸腾扑面而来，血腥味混着药香凝成一片浊雾。墙角燃着安神檀香，却压不住空气中弥漫的阴煞之气。太乙救苦天尊仍在主持大阵，嘴唇已泛紫，眉心渗出血丝，那是强行催动本源真元的征兆。
柳玉昏睡在榻，脸上泪痕未干，双手仍紧紧环抱着怀中襁褓。那孩子闭着眼，呼吸浅得几乎察觉不到，胸口起伏微弱如蛛网颤动。他的皮肤呈现出一种奇异的苍白，近乎透明，隐约可见皮下有淡金色血管蜿蜒流动，宛如星辰轨迹。
“还能撑多久？”姜照低声问，语气罕见地柔和。
老天尊睁开眼，目光沉重：“九阳阵勉强维系元气，但她本命元辰被人动了手脚，有人用‘逆命锁魂咒’截断了她的寿数节点。若幕后之人不收力，三日内必崩。至于孩子……”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来，“体内有股力量在沉睡，我不敢探太深。它……像是一颗种子，埋得太久，根系已扎进轮回之河。”
姜照点头，眉头紧锁。她缓步走近床榻，俯身凝视那婴儿的脸庞。那是一张极小的脸，五官尚未完全舒展，可眉宇间竟透出几分熟悉——像极了当年那个消失在雷劫中的兄长。
她正欲再问，识海忽震。
柳承稷的神识传音直接切入心神，冰冷而决绝：“封神碑裂痕扩大，幽蓝寒气外溢，已有三处凡间地脉出现断流。你必须立刻归位，守碑不可失。”
姜照心头一凛：“柳玉还没脱离危险。”
“正因为危险，你才不能留在这里。”柳承稷的声音冷静如铁，毫无波澜，“她是靶子，不是病因。敌人要的是混乱，你若滞留，正中其下怀。护碑才是根本。记住，封神体系一旦崩溃，众生皆堕虚无，届时别说一个婴儿，便是亿万生灵也将化为尘埃。”
话音落下，神识消散，只留下一道淡淡的叹息回荡脑海。
姜照站在原地，看了眼床上虚弱的柳玉，又看向襁褓中安静的婴儿。她伸手轻轻覆上柳玉的手背，感受到一丝微弱的回应——那是属于姐妹之间的血脉共鸣，微弱却真实存在。
她闭了闭眼，再睁时，眸中已无犹豫。
转身出门时，三圣母仍站在廊下，未走。她身边两名侍卫刚刚挣脱律令束缚，踉跄站起，神情愤懑。
“你会后悔。”三圣母盯着她，声音低哑，“今日护她，明日若她子祸乱天地，血债谁偿？”
姜照脚步未停，衣袂翻卷如云：“血债，自有律令偿。”
她目不斜视，继续前行：“不是由你定罪，也不是由我私判。天道运行，自有其轨。你若再阻救治之路，我不介意先让你尝尝律令反噬的滋味。”
三圣母咬牙，终未再言。她望着姜照离去的背影，眼中恨意翻涌，却又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她知道，那个女人一旦执剑，便不再是臣属，而是裁决者。
姜照踏上飞檐，夜风扑面，吹乱了她束起的长发。远处封神碑方向，天际隐隐泛起一层不祥的蓝光，像是冻伤的皮肤下渗出的瘀血，缓慢蔓延，吞噬星辰。
她握紧轩辕剑，剑身微震，仿佛也在催促。
就在此时，产房窗棂轻响。
太乙救苦天尊察觉异样，眼皮一跳，指尖一弹，一道黄纸符箓精准贴上窗缝，封死任何可能的窥探路径。他低头看向婴儿，忽然发现其眉心极细微地闪过一道暗红纹路，形如古篆“囚”字，转瞬即逝。
他不动声色，只将护阵金灯又添了一盏，同时暗中掐指推演，却发现卦象混沌，六爻皆空——这是天机被遮蔽的征兆。
姜照立于屋脊之上，最后回望一眼。灯火幽微，人影晃动，三圣母的亲信并未撤离，反而悄然分散至四周角落，隐入檐影、藏身斗拱，如同蛰伏的夜枭。
她闭眼一瞬，运转灵觉，感知四方气机流动。
再睁眼时，眸光已如刀锋，寒彻九霄。
身形跃起，化作一道流光直掠天庭中枢。衣袂翻卷间，轩辕剑嗡鸣不止，剑格处那道旧日划痕突然渗出一滴血，顺着剑脊缓缓滑落，在空中拉出一道极细的红线。
那血珠未落地，便被剑身吸收，整把剑竟泛起淡淡赤芒，仿佛饮血复苏。
剑未出鞘，杀意先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