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网址:www.biquge.xin

秋阳刚爬过宫墙,洒在羊献容寝宫的窗台上,把地毯上的花纹照得亮亮的。羊献容给五岁的刘熙穿小皮靴——靴子是匈奴样式的,靴筒上绣着小狼图案,是刘曜前几天让人送来的。

小刘熙肉嘟嘟的腿蹬着,小手紧紧攥着羊献容的衣角,小奶音裹着撒娇的劲儿:“娘亲,你快点嘛!父皇昨天说,今天带熙儿去城外骑马,还说给熙儿抓小兔子呢!什么时候才能走呀?”

羊献容拿着靴带,慢慢系着蝴蝶结,目光落在儿子圆乎乎的脸蛋上——这孩子眉眼像她,皮肤白白的,笑起来有两个小梨涡,一点都不像匈奴孩子那样。

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儿子的头,能感觉到细软的头发,眼神瞬间软得像化了的蜜,没一会儿,那点柔软被一层冷硬盖了过去,手指攥着靴带的力道都重了些。

“急什么,”她声音放轻,帮儿子把衣角理好,“等会儿有公公来,先把正事办了,再去找父皇。”

话音刚落,殿外就传来太监尖细的声音:“陛下有旨——册封羊氏献容为汉赵皇后,宣羊氏接旨!”

羊献容心里“咯噔”一下,该来的还是来了。她起身把刘熙抱起来,送给旁边的宫女春桃:“把殿下带去偏殿玩,别让他乱跑。”

春桃赶紧应了,抱着刘熙往外走。小刘熙还不乐意,伸着小手喊:“娘亲!我不要去偏殿,我要等父皇!”

羊献容挥了挥手,没回头,只是整理了一下衣摆——她穿的还是日常的素色襦裙,没穿华丽的服饰,脸上也没施粉黛,看着素净得很。

传旨的李公公走了进来,手里捧着明黄的圣旨,锦缎上绣的龙纹在阳光下闪着光。他脸上堆着谄媚的笑,脚步轻快地走到羊献容面前,躬身道:“皇后娘娘,陛下的圣旨到了,您快接旨吧!这是天大的喜事,整个皇宫都等着您的好消息呢!”

周围的宫女太监都低着头,大气不敢出——接圣旨哪有磨蹭的?一般人早就跪下来谢恩了。羊献容却站在原地没动,既没跪,也没去接那圣旨。

李公公脸上的笑僵了僵,心里犯嘀咕:这羊娘娘怎么回事?难道是不高兴?他又催了一遍:“娘娘,圣旨可不能怠慢,陛下还在前面等着您的回话呢!”

羊献容这才抬眼,对着李公公轻轻福了福身,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劲儿:“劳烦李公公回禀陛下,臣妾多谢陛下的恩典,能得陛下看重,是臣妾的福气。臣妾有个不情之请,要是陛下能答应,臣妾再跪接圣旨。”

“啊?”李公公这下是真愣了,眼睛瞪得溜圆——他在宫里待了二十多年,见过接旨的、谢恩的、哭的笑的,就是没见过接旨还要提条件的!这可是抗旨的边缘啊!他赶紧压低声音,急道:“娘娘,您可别开玩笑!接旨就是接旨,哪能提条件?要是让陛下知道了,怪罪下来……”

“公公放心,”羊献容打断他,声音依旧平稳,“臣妾说的是‘不情之请’,不是要挟陛下。您把臣妾的话原原本本带给陛下,陛下自有决断。”

李公公看着羊献容坚定的眼神,知道她不是闹着玩的。他心里打鼓,也不敢违逆,只能躬身:“娘娘请讲,奴才一定一字不差地带给陛下。”

羊献容目光扫过殿内的柱子——柱子上雕着匈奴的狼纹,让她想起西晋宫里雕着凤凰的柱子,心里一阵发酸,语气却更硬了:“请陛下立幼子刘熙为皇太孙。臣妾愿意接下皇后之位,辅佐陛下治理江山,臣妾只有一个要求——求陛下给熙儿一个安稳的将来,确保他日后的地位,不让他受半点委屈。”

“立……立皇太孙?”李公公吓得差点咬到舌头,手里的圣旨都晃了晃——陛下才三十多岁,皇子们最大的也才七岁,这时候立皇太孙,也太急了!他赶紧点头,声音都有点发颤:“奴……奴才记住了!这就去回禀陛下!”

说完,他捧着圣旨,小跑着往外走,连脚步都乱了——这事儿太大了,他得赶紧告诉陛下,晚一秒都怕出岔子。

殿里瞬间安静下来,羊献容走到窗边,望着外面的梧桐树——树叶开始泛黄,风一吹,就有几片飘下来,慢悠悠地落在地上。她伸手推开窗,秋风吹进来,带着点凉意,吹得她鬓角的头发飘了起来。

脑子里就翻出西晋的那些事儿,像放电影似的,一幕幕清清楚楚。

她还记得,当年西晋的太子司马遹,就是因为没早早定下来储位,贾南风看他不顺眼,就诬陷他谋反,把他关在金墉城。她那时候还是皇后,偷偷派人给太子送过棉衣,没几天,就传来太子被赐死的消息。她后来偷偷去看过,太子的尸体就扔在乱葬岗上,身上的棉衣被扯得稀烂,脸上还带着血痕——那可是西晋的储君啊,说没就没了。

还有她的小侄子,是她哥哥的儿子,才三岁,因为他娘是晋惠帝的妃子,不是皇后生的,等新帝登基,就被安了个“不祥”的罪名,赐了一杯毒酒。

她还记得那孩子最后看她的眼神,手里还攥着她给的拨浪鼓,小嘴张着,好像还想喊“姑姑”,可没一会儿就没气了。

那些血淋淋的画面,像刀子似的刻在她心里,这么多年了,从来没忘过。

到了汉赵,她还是个“外来户”——匈奴贵族看她不顺眼,背地里都叫她“晋女”,说她不配待在宫里;后宫里还有四个匈奴嫔妃,兰妃、呼延妃,个个都生了儿子,兰妃的儿子刘康比刘熙还大两岁,她背后靠着兰部,势力大得很。

刘熙没有“皇太孙”的名分,将来她失了势,刘曜要是哪天变心了,那些人还不得把刘熙往死里逼?就像贾南风对司马遹那样,就像新帝对她小侄子那样——她经历过一次宫廷的血雨腥风了,再也不能让儿子走老路。

哪怕这个要求会惹刘曜不满,哪怕会让匈奴贵族更恨她,她也得提。她是个女人,在这乱世里没什么能依靠的,她是个母亲,护着自己的孩子,天经地义——这是她唯一能为刘熙做的事,哪怕赌上自己的皇后之位,也值。

而此时的前殿,刘曜和谋士张宾趴在地图上,商量关中的防务。地图是用羊皮画的,上面标着密密麻麻的红点,都是汉赵的驻军地点。刘曜手里拿着支炭笔,在长安的位置画了个圈:“长安是关中的门户,梁芬虽然归降了,我总觉得他心思不定,得派个人去盯着他,最好能把他手里的兵权收过来一半。”

张宾摸着胡子,点头道:“陛下说得是。梁芬毕竟是晋臣,对咱们匈奴人还是有戒心的。不如派呼延烈去长安,他是匈奴贵族,手里有兵,既能盯着梁芬,又能安抚当地的匈奴部落,一举两得。”

刘曜刚要说话,见李公公慌慌张张地跑进来,连礼仪都忘了,跪在地上喘着气:“陛……陛下!不好了!羊……羊娘娘她……”

刘曜皱起眉,放下炭笔:“慌什么?慢慢说,羊氏怎么了?”

“羊娘娘说……说她接旨可以,但是有个条件!”李公公咽了口唾沫,声音还是发颤,“她要陛下立……立幼子刘熙为皇太孙!说只有陛下答应了,她才肯接皇后的圣旨!”

“什么?!”刘曜手里的炭笔“啪”地掉在地图上,黑炭在羊皮上晕开一大片,把长安的标记都盖住了。他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要立刘熙为皇太孙?她知道在说什么吗?”

张宾也愣了一下,随即摸了摸胡子,若有所思地开口:“陛下,您先别生气。羊娘娘这么做,怕是也是为了孩子。她在西晋经历过那么多宫廷变故,肯定是怕殿下将来受委屈,才急着要个名分。”

刘曜站起身,在殿里来回走了两步,手指攥着:“朕知道她为了孩子,也不能这么急啊!朕才三十四岁,刘熙才五岁,这时候立皇太孙,传出去人家还以为朕快不行了!再说,后宫还有其他皇子,这么做,不是让其他嫔妃和部落有意见吗?”

“陛下,”张宾上前一步,声音放低,“话不能这么说。立刘熙为皇太孙,其实是件好事。您想啊,刘熙是您和羊娘娘的儿子,羊娘娘是西晋前皇后,汉民和晋臣都认她。立刘熙为皇太孙,就是告诉所有人,您是真心要‘胡汉一家’,汉民会更安心,梁芬那些晋臣也会更愿意为您效力——这比您派多少人去盯着梁芬都管用。”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而且,现在不立储,将来皇子们长大了,匈奴贵族肯定会各自支持部落的嫔妃之子,到时候争储的乱子只会更大,轻则流血,重则动摇江山。立了刘熙,反而能稳住局面,省得日后麻烦。”

刘曜停下脚步,皱着眉沉默了——张宾说的话,他不是没想过。他知道匈奴贵族一直想推部落的孩子当储君,要是不早点定下来,将来肯定会闹出事。而且,他现在确实需要羊献容的“晋后身份”——梁芬手里握着两万精兵,要是能让梁芬彻底安心,关中就稳了一大半。

他走到地图前,看着那片被炭笔晕开的黑渍:“准了。让礼部赶紧拟旨,把立后的圣旨和立皇太孙的圣旨一起颁下去,省得夜长梦多。”

张宾躬身应了:“臣这就去安排。”心里却暗自嘀咕——这羊献容看着柔柔弱弱的,没想到这么有主意,一步就把自己和储君绑在了一起,往后谁想动她,都得先掂量掂量皇太孙的分量,这步棋走得又稳又狠。

刘曜看着张宾出去的背影,心里却有点不是滋味。他知道羊献容刚烈有智,没想到她会这么直接——刚要当皇后,就敢跟他提储位的要求,一点都不绕弯子。他想起李公公说的,羊献容提要求时“语气坚定,没半点犹豫”,突然觉得自己好像一直没看透这个女人。

她的护子之心,太偏执了,偏执到敢跟他这个皇帝谈条件。现在是为了刘熙要储位,将来要是有人威胁到刘熙的地位,她会不会做出更极端的事?会不会为了护着刘熙,跟匈奴贵族撕破脸,甚至跟他反目?

这些念头像小虫子似的,在他心里爬来爬去,让他有点烦躁。可他甩了甩头,把这些念头压了下去——正是用人之际,羊献容还有用,那些隐患,等稳住了关中,解决了石勒和刘虎,再慢慢想也不迟。

当天下午,两道明黄的圣旨就传遍了洛阳城。一道是册封羊献容为汉赵皇后,三日后举行大典;另一道是立幼子刘熙为皇太孙,赐东宫官属,享太子待遇。

消息传到后宫,立马炸了锅。兰妃在宫里逗儿子刘康玩,听到太监的通报,手里的拨浪鼓“啪”地掉在地上,脸色瞬间白了。她愣了半天,抓起桌上的茶杯,狠狠摔在地上,瓷器碎了一地,碎片溅到宫女的脚背上,宫女疼得龇牙咧嘴,却不敢出声。

“凭什么?!”兰妃的声音带着哭腔,又气又急,“刘康比刘熙大两岁,我是兰部的女儿,论身份、论资历,都该立刘康!那个晋女凭什么?就凭她是西晋的废后?陛下是不是疯了!”

旁边的嬷嬷赶紧上前,小声劝:“娘娘,您小声点!这话要是被陛下听见,可就糟了!陛下这么做,肯定是为了大局,您可不能任性啊!”

“大局?什么大局!”兰妃坐在椅子上,眼泪掉了下来,“我爹为了汉赵,带着兰部的兄弟打了多少仗,流了多少血,到头来连我儿子的储位都争不到!那个晋女什么都没做,就凭着一张脸,凭着她的身份,就占了皇后之位,还让她儿子当皇太孙!我不甘心!”

不甘心又能怎么样?她知道刘曜的脾气,一旦做了决定,就不会改。而且兰部现在还需要朝廷的支持,要是她闹起来,说不定会连累整个部落。她趴在桌上哭,哭声压得低低的,满是委屈和不甘。

而羊献容的寝宫里,气氛却完全不一样。她抱着刘熙在院子里玩,桂花树上的桂花悄悄开了,细小的黄花挂在枝头,风一吹,香气飘满了整个院子,甜甜的。

春桃捧着两道圣旨跑过来,脸上满是喜色:“娘娘!圣旨!两道圣旨都下来了!您是皇后了,殿下是皇太孙了!”

羊献容接过圣旨,展开一看,上面“册封羊氏献容为汉赵皇后”“立幼子刘熙为皇太孙”的字样,一个个清晰地落在她眼里。她的手微微发抖,眼眶瞬间就红了,眼泪差点掉下来——她给儿子争到了一个安稳的名分,不用再担心他像司马遹那样,像她的小侄子那样,不明不白地丢了性命。

刘熙看不懂圣旨上的字,可看到羊献容笑了,也跟着拍手,小奶音喊着:“娘亲笑了!娘亲笑了!熙儿也要笑!”他伸出小手,抱着羊献容的脖子,在她脸上亲了一口,留下一个湿乎乎的印子。

羊献容把儿子搂得更紧了,下巴抵在他的头顶,轻声说:“熙儿,以后没人能欺负你了。娘亲会护着你,一直护着你。”

阳光透过桂花树枝,洒在母子俩身上,暖融融的。可羊献容没注意到,宫门外的拐角处,一个穿着匈奴服饰的年轻男子盯着院子里的动静——他是拓跋力的侄子拓跋烈,脸上带着狠劲,拳头攥得紧紧的。

他姑姑原本指望能嫁给刘曜当皇后,将来让她的儿子当太子,可现在,皇后之位被羊献容抢了,储位也成了刘熙的,他们拓跋部的希望全没了。他盯着羊献容的背影,眼神里满是怨毒——这笔账,他们拓跋部记下了,总有一天,要连本带利地讨回来!

而前殿里,刘曜看着满朝文武的反应——汉臣们个个喜笑颜开,梁芬甚至站出来,躬身道:“陛下立羊皇后、封刘太孙,实乃明智之举!臣替关中汉民,谢陛下恩典!”匈奴贵族们却个个脸色铁青,拓跋力站在最前头,虽然没说话,那眼神里的不满,谁都看得出来。

刘曜心里清楚,羊献容的这步棋走对了,汉民和晋臣稳住了。可他心里的警惕,却越来越重——羊献容的软肋是刘熙,可这个软肋,说不定会成为汉赵未来的大麻烦。只是现在,他没心思去想这些,他得赶紧筹备立后大典,还得盯着石勒和刘虎的动静,那些隐患,只能暂时压在心里。

桂花的香气飘进前殿,刘曜抬头望向羊献容寝宫的方向,轻轻叹了口气——这江山,这美人,这储君,哪一样都不是好守的。

温馨提示:按 回车[Enter]键 返回书目,按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键 进入下一页,加入书签方便您下次继续阅读。
开启瀑布流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