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起来,长安宫的朱雀门开了道缝,汉臣们穿着藏青的朝服,拢着袖子往东边的廊柱下靠,私下里在小声嘀咕;匈奴将领们则穿着镶铁的皮甲,腰里别着弯刀,往西边的石阶旁站,说话声粗声粗气的,隔很远都能听见“大公子”“骑射”的字眼。
羊献容站在偏殿的门后,隔着帘子往外看去。春桃在旁边给她拢了拢披风,小声说:“娘娘,外面冷,您再等会儿,等殿里人齐了再过去?”
羊献容摇了摇头,手摸进披风里,拿住了藏在衣襟里的玉玺。玉质是上好的和田玉,上面刻的“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个字,被岁月磨得有些光滑,但笔画里的威严还在——这是西晋的传国玺,当年她从洛阳逃出来时,拼死都没敢丢,如今却要靠它,来保刘熙的太子位。
“知道了,”她轻声应着,眼睛却没离开殿外的人群,“你看呼延莫那架势,今儿早朝,怕是要闹起来。”
春桃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果然见呼延莫站在匈奴将领的最前面,跟旁边的右谷蠡王说着什么,手还时不时往龙椅的方向指,脸上带着点得意的笑。春桃心里一紧:“娘娘,要不……再想想别的法子?呼延部势力大,要是得罪了他们……”
“没有别的法子了。”羊献容打断她,声音很轻,“刘熙是太子,废长立幼本不合规矩,要是今儿不拦着,往后不仅刘熙保不住,汉臣们也会寒心,这江山,就真要乱了。”
说着,殿内传来太监尖细的唱喏声:“陛下驾到——”
羊献容松开攥着玉玺的手,理了理披风的下摆,跟着人流往大殿走。刚进殿门,就觉得气氛不对——汉臣们低着头,脸色紧绷;匈奴将领们则抬着头,眼神里带着点期待,一个个都盯看着龙椅上的刘曜。
刘曜穿着明黄色的龙袍,坐在龙椅上,脸色不太好,想来是昨晚没睡好。他扫了眼殿内的官员,清了清嗓子,刚要开口,呼延莫就“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大声说:“陛下!臣有本奏!”
刘曜皱了皱眉:“说。”
“陛下,太子殿下虽聪慧,却汉化过深,不懂部族规矩,也不善骑射,将来怕是难镇住北疆的部族!”呼延莫的声音又高又亮,殿内的人都听清楚了,“而大公子刘俭,是我呼延部的姑娘所生,打小在部族里长大,骑射过人,深得部族老人们的认可!臣恳请陛下,改立大公子为太子,以固我汉赵根基!”
他话音刚落,十几个匈奴将领“唰”地一下全跪了下去,齐声喊:“臣等恳请陛下,改立大公子为太子!”声音震得殿顶的瓦片直响。
汉臣们这下坐不住了,有几个想开口,却被旁边的人拉了拉袖子——谁都知道,呼延部现在势力大,刘曜又倚重匈奴部族,这时候出头,怕是要引火烧身。
刘曜看着底下跪着的匈奴将领,又扫了眼脸色发白的汉臣,手指在龙椅的扶手上轻轻敲着,像是在权衡。过了一会儿,他才开口,声音沉稳:“朕也觉得,熙儿性子太软,汉化过深……既然众卿都这么说,那朕就……”
“陛下!”
就在刘曜要说出“改立太子”四个字的时候,羊献容从队列里走了出来。她往前走了三步,在殿中站定,然后缓缓跪了下去,双手从衣襟里捧出那枚传国玺,举过头顶。
玉玺刚一露出来,殿内瞬间安静了——那玉质的光泽,那八个字的刻痕,谁都认识,是西晋的传国玺!汉臣们都抬起头,眼里露出惊讶;匈奴将领们则皱起眉,不知道皇后这是要做什么。
刘曜也愣住了,盯着那枚玉玺,脸色变了变:“献容,你这是……”
“陛下,”羊献容的声音不高,却每个字都能传到殿内每个人的耳朵里,“臣妾今日捧这传国玺来,不是要以旧事要挟陛下,而是想提醒陛下,晋室当年,就是因为晋惠帝废长立幼,才引发了八王之乱,让天下分崩离析,百姓流离失所——陛下忘了,咱们当年打进洛阳时,看到的是何等惨状吗?”
她顿了顿,眼神扫过殿内的官员,继续说:“如今陛下若改立太子,汉臣们会觉得陛下失信——当初陛下立刘熙为太子,汉臣们才安心辅佐;若是说改就改,他们会疑陛下偏袒匈奴部族,往后谁还敢真心为陛下效力?”
“还有匈奴部族,”她转过头,看着跪在地上的呼延莫等人,“今儿陛下因呼延部的请求改立太子,他日其他部族若也请求改立,陛下改还是不改?一旦开了这个头,部族之间就会为了太子之位争斗,北疆必乱!这江山,才刚安稳没几年,禁不起再乱了啊!”
她说完,将玉玺又举高了些,额头抵在冰凉的地砖上:“臣妾恳请陛下,以晋室为戒,以江山为重,莫要废长立幼!”
殿内静得能听见呼吸声。刘曜盯着那枚玉玺,眼神复杂——这玉玺不仅是西晋的遗物,更是“正统”的象征,他当年之所以留着羊献容,一部分原因也是因为这枚玉玺。
他又扫了眼阶下的汉臣:一个个都绷着脸,手攥着朝笏,眼神里全是“陛下别糊涂”的意思;再看看匈奴将领,虽然还跪着,但没一个敢跟他对视的,显然也被羊献容说的“晋室教训”给镇住了。
刘曜揉了揉眉心——他不是没想过废长立幼的风险,只是被呼延莫等人拱得,一时忘了晋室的前车之鉴。如今羊献容把话说透,又捧着玉玺跪在跟前,他要是还坚持改立,不仅汉臣会寒心,怕是连“正统”的名声都保不住。
“罢了,”他挥了挥手,带着无奈,“皇后说得对,晋室的教训不能忘,江山安稳最重要。太子之位,就还由刘熙担任,此事日后再休要提起。”
跪在地上的匈奴将领们愣了一下,呼延莫更是脸色铁青,想再说什么,却被刘曜冷冷瞥了一眼,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汉臣们则松了口气,有几个偷偷抬眼,给羊献容递了个感激的眼神。
羊献容听到这话,心里也松了口气,慢慢站起身,将玉玺重新藏回衣襟里。玉质贴着胸口,让她脑子更清醒——她知道,这一步,她彻底得罪了呼延部。
早朝结束后,官员们三三两两地往外走。汉臣们路过羊献容身边时,都拱手行礼,小声说“皇后英明”;匈奴将领们则要么低头快走,要么狠狠瞪她一眼,没一个好脸色。
羊献容没在意,带着春桃往凤仪宫走。刚走到宫门口的石桥上,就听见身后传来粗声粗气的喊声:“皇后娘娘留步!”
她回头一看,见呼延莫带着十几个武士,堵在了石桥的另一头。武士们都穿着黑色的铠甲,手按在腰间的刀柄上,眼神里透着杀气;呼延莫则穿着紫色的官服,脸色阴鸷得能滴出水来,一步步朝她走过来。
春桃吓得赶紧挡在羊献容前面,声音颤抖:“呼延大人,你……你想干什么?这是宫道,你敢放肆?”
呼延莫根本没理春桃,眼睛看着羊献容,嘴角露出冷笑:“妖后!你以为凭着一枚破玉玺,就能坏我呼延部的事?刘俭本就该是太子,是你从中作梗,断了我呼延部的前程——你给我记着,我呼延莫今日在此发誓,必除你这个妖后,为我呼延部报仇!”
他身后的武士们往前迈了一步,手握住了刀柄,呼延莫一声令下,就能冲上来。春桃吓得脸色惨白,拉着羊献容的袖子想往后退。
羊献容却没退,她推开春桃,往前走了一步,眼神冷冷地回视着呼延莫。她攥紧了衣襟里的玉玺绶带,玉质透过布料传来,让她更镇定:“呼延大人,说话可得注意分寸。我是汉赵的皇后,不是你口中的‘妖后’;我保太子,是为了陛下的江山,不是为了一己之私——这江山是陛下的,不是你呼延部的私产,你想为呼延部报仇,怕是找错人了。”
“找错人?”呼延莫气得笑了,手指着羊献容,“你一个汉女,凭什么管我们匈奴的家事?凭什么挡我呼延部的路?今日我不跟你计较,但你记着,总有一天,我会让你为今日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风吹起羊献容的披风下摆,猎猎作响。她看着呼延莫眼里的狠劲,心里清楚,从今日起,呼延部就是她的死敌了。她没再跟呼延莫废话,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带着春桃,从旁边的小路绕了过去。
走了老远,春桃还在发抖:“娘娘,刚才太吓人了,呼延莫他……他真敢对您动手吗?”
羊献容回头看了眼石桥的方向,呼延莫还站在那里,正盯着她们的背影。她轻轻摇了摇头,手又摸了摸衣襟里的玉玺:“他现在不敢,但往后,怕是少不了要给我使绊子。不过没关系,能保住刘熙,能稳住江山,这点风险,我担得起。”
阳光慢慢升了起来,照在宫道的青石板上,泛着暖意。羊献容却觉得,胸口的玉玺更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