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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政殿外的校场,天刚蒙蒙亮,匈奴的将领们就骑着马过来了,马鞍上挂着弓箭,马蹄子踩在青石板上“嗒嗒”响,老远就能听见他们的笑骂声。

今儿更甚,校场中间搭了个高台,刘曜穿着一身银甲,坐在上面,手里端着碗马奶酒,眼神亮得很——今儿是他大儿子刘俭练箭的日子,听说要射天上的飞雁,部族里的老将领们都来瞧了。

“来了来了!大公子来了!”有人喊了一嗓子。

羊献容刚走到廊下,就看见刘俭骑着匹黑马从校场东边过来。他穿了件黑色胡服,腰间系着兽皮腰带,头发用红绳束着,脸上带着股少年人的冲劲。到了校场中央,他勒住马,翻身下来,接过随从递来的弓箭,试了试弓弦,“嘣嘣”两声,力道十足。

“大公子,今儿可得露一手,让咱们瞧瞧草原儿郎的本事!”旁边一个络腮胡将领喊着,手里还举着个酒囊。

刘俭笑了笑,没说话,转身看向天上。这会儿正好有一群雁从南边飞过来,排着“人”字队,飞得不算高。刘俭立马搭箭拉弓,胳膊上的肌肉绷得紧紧的,眼睛盯着雁群,呼吸都放轻了。

“嗖——”箭羽离弦的声音特别脆,一道黑影直往天上窜。所有人都仰着头看,连刘曜都放下了酒碗,身子往前探了探。那箭飞得又快又准,擦着领头那只雁的翅膀飞了过去,雁群一下子乱了,领头雁叫了一声,带着群雁往东边飞走了。

“好箭法!”高台上的将领们一下子炸了锅,“虽没射中,可这准头,绝了!”“大公子才十八岁,有这身手,将来肯定能领兵打仗!”刘曜也捋着胡须笑,眼角的褶子都舒展开了,还对着刘俭举了举杯:“好小子,有你爹当年的样子!”

羊献容站在廊下,也跟着笑了笑。刘俭这孩子,打小在呼延部族里长大,跟着部族的勇士学骑马射箭,性子野得很,倒真有几分匈奴人的勇猛。她刚转头,就看见廊柱另一边,刘熙正捧着本书,坐在石阶上看得入神。

刘熙穿了件月白的儒衫,头发用玉簪束着,阳光洒在他身上,连书页上的字都看得清楚——是本《论语》,书页都翻得有点旧了。校场那边的喝彩声那么大,他却跟没听见似的,手指还在书页上轻轻划着,嘴里小声念叨着什么,看那样子,是真读进去了。

羊献容刚想走过去叫他,就看见高台上的刘曜也转头瞧见了刘熙。刚才还笑着的刘曜,眉头一下子就拧成了疙瘩,刚舒展开的眼角褶子也绷直了,手里的酒碗停在半空中,眼神沉了下来,跟刚才判若两人。

“娘娘,陛下好像不高兴了。”旁边的侍女春桃小声说。

羊献容点点头,没说话。她知道刘曜的心思——刘曜一直觉得,匈奴人是骑在马背上打天下的,得有血性,不能天天捧着书本咬文嚼字。刘熙打小跟着她,身边的太傅都是汉臣,读的是《论语》《尚书》,性子也软,跟刘俭比起来,确实少了点匈奴人的劲儿。

校场的热闹还在继续,刘俭又射了几箭,虽然没射中雁,可每次都擦着雁羽飞过,将领们的喝彩声就没断过。刘曜却没刚才那么高兴了,时不时就往廊下瞥一眼,眉头越皱越紧,最后干脆放下酒碗,对旁边的侍卫说:“让大公子先练着,朕回书房了。”

羊献容心里咯噔一下,知道这事儿没那么容易过去。

果然,晚膳刚过,宫里的小太监就来传旨,让羊献容去书房见驾。她到书房的时候,刘曜正坐在案前,手里拿着一卷纸,眉头还是皱着的。案上的灯盏亮得很,把他的影子投在墙上,看着有点沉。

“献容,你过来看看这个。”刘曜抬头,指了指案上的纸。

羊献容走过去,才看清那是份太子册立的草案,上面写着“立皇子刘熙为皇太子”,“刘熙”两个字旁边,被圈了好几个圈,墨迹都透到纸背面了。她心里一下子就明白了,刘曜这是反悔了。

“陛下,这草案……”她刚开口,就被刘曜打断了。

刘曜手指在“刘熙”两个字上戳了戳,力道有点重,把纸都戳出了小坑:“献容,你说实话,熙儿是不是汉化太深了?”他抬头看着羊献容,眼神里带着点担忧,还有点烦躁,“前日我路过崇文殿,听见他跟汉臣论经,你猜他说什么?他说‘匈奴的殉葬旧俗太过残忍,该废了’,还说‘部族的议事规矩太乱,得学汉人的礼制’——这要是将来他当了皇帝,匈奴的根基还在吗?”

羊献容端着茶盏的手顿了一下,茶盏里的茶水晃了晃,差点洒出来。她知道刘熙说过这些话,那天刘熙还跟她念叨,说殉葬太可怜,要是能改了就好了。可她没想到,刘曜会这么在意。

“陛下,”她把茶盏放在案上,轻声说,“您不是一直说,要以汉化治天下吗?汉人的礼制能让百姓安稳,能让朝堂有序,熙儿说的这些,其实没什么错啊。”

“治天下是要汉化,不然这中原的百姓怎么服你?”刘曜就激动起来,手掌“啪”地拍在案上,案上的茶盏都跳了一下,茶水洒出来,顺着案角往下滴,浸湿了草案的边角,“可根不能丢啊!献容,咱们是匈奴人,是骑在马背上打天下的!当年你爹带着晋军打过来,是咱们匈奴的勇士们拿着刀,骑着马,才把这长安打下来的!要是后代都跟汉人似的,天天捧着书本咬文嚼字,忘了怎么射箭、怎么骑马,忘了部族的规矩,那咱们的部族还能认他这个皇帝吗?到时候部族一乱,汉人再趁机反了,这江山不就没了?”

他越说越激动,站起身来,在书房里来回走了两步,手里还攥着那卷草案:“你看看刘俭!他是呼延部的姑娘生的,打小在部族里长大,骑马射箭样样行,部族里的老人们都喜欢他,见了他都喊‘小勇士’。他懂咱们匈奴的规矩,知道怎么跟部族首领打交道,知道怎么带兵打仗——立他为太子,既能稳住部族,让他们心甘情愿地守边疆,又能借你的汉臣帮他治天下,这不是两全其美吗?”

羊献容看着刘曜,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他说的“两全其美”,听起来挺好,可她清楚,哪有那么容易?刘俭是呼延部的人,呼延部本来就势力大,要是刘俭当了太子,呼延部的势力只会更大,到时候朝堂上,汉臣的日子怕是不好过;刘熙呢,他汉化深,汉臣支持他,可部族那边又不认可,真当了皇帝,也未必能镇得住。

“陛下,”她斟酌着开口,“刘俭是勇猛,他没读过多少书,也不懂中原的治理之道。要是立他为太子,汉臣们怕是会有意见,到时候朝堂上胡汉臣子闹起来,也不是好事啊。”

“汉臣那边有你啊!”刘曜看着她,眼神里带着点依赖,“你是汉女,又懂治理,到时候你帮着刘俭,教他怎么跟汉臣打交道,怎么用汉人的规矩治天下,不就行了?”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再说了,汉臣不就是想要个安稳的日子吗?只要刘俭能守住江山,不让他们受欺负,他们有什么理由不支持?”

羊献容没说话,只是低头看着案上的草案。那“刘熙”两个字被圈得黑乎乎的,像个笑话。她觉得,刘曜其实挺矛盾的——他既想靠着汉人的礼制和文臣稳住中原的江山,又怕儿子被汉人的文化“同化”,丢了匈奴的根基;他既想让部族的人帮他守住边疆,又怕部族势力太大,不好控制。所以他想找个“平衡点”,找个既有匈奴血性,又能让汉人接受的太子,可这世上,哪有那么完美的人?

书房里的灯盏“噼啪”响了一下,把墙上的影子晃了晃。刘曜还在说着立刘俭的好处,说他将来能领兵打仗,能镇住部族,羊献容却没怎么听进去。

她只是在想,要是刘熙知道他爹想换太子,知道“汉化深”成了罪过,心里该多难受?他才十五岁,天天捧着书本苦读,不过是想让他爹高兴,想将来能当个好皇帝,可到头来,却因为读了汉人的书,连太子的位置都要保不住了。

“献容,你怎么不说话?”刘曜停下了,看着她,“你觉得朕说的不对?”

羊献容抬起头,勉强笑了笑:“陛下说得有道理,这太子册立是大事,得好好想想,不能太急。”她不想直接反驳刘曜,也不想顺着他说——她知道,这事没那么容易过去,刘曜心里的疙瘩,怕是没那么好解。

刘曜点了点头,又坐回案前,拿起草案翻来覆去地看,嘴里还嘟囔着:“熙儿要是能像刘俭那样,多学点骑马射箭,少读点书,就好了……”

羊献容站在旁边,看着他的背影,觉得有点无奈。刘曜这一辈子,打了大半辈子仗,从草原打到中原,当了皇帝,他心里,始终还是那个草原上的勇士,始终觉得“勇猛”才是最重要的。他不懂,治理天下,光靠勇猛是不够的;融合胡汉,也不是找个“两全其美”的太子就能解决的。

书房里很静,灯盏燃烧的声音,还有刘曜翻纸的声音。羊献容悄悄退到门口,回头看了一眼——刘曜还在对着草案发呆,眉头还是皱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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