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的天刚蒙蒙亮,街面上还没见着人影,宣政殿外的铜钟刚敲第一下,被一阵“咚咚咚”的砸门声给打断了。
守殿的老太监王福缩着脖子打盹,被这动静吓得一激灵,手里的暖炉掉在地上,烫得他直跳脚:“谁啊?大清早的不要命了?”
“是我!驿站的!有边境急报!十万火急!”门外的声音嘶哑,还带着粗气。
王福不敢耽搁,挪开顶门的杠子,门刚开一条缝,一个穿驿站青布服的驿卒挤了进来。这驿卒脸上全是灰,背上的公文袋鼓鼓囊囊的,还往下滴水——显然是淋了雨赶夜路。
他一进门就“噗通”跪在地上,膝盖砸在青石板上,双手高举着个裹着红绸的木盒:“王公公!快……快禀陛下!雁门、上郡、西河三城……没了!石勒那厮打过来了!”
“什么?!”王福的脸“唰”地白了,红绸裹的公文盒,那是边关最急的军情,要么是大胜,要么是大败,从来没中间路数。他扶着驿卒就往内殿跑,嘴里喊得嗓子都劈了:“陛下!陛下!边境急报!三城失陷了!”
刘曜穿好半边龙袍,正让小太监给他系玉带,听见“三城失陷”四个字,手一甩,玉带“哗啦”散在地上,玉扣滚得满地都是:“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驿卒被带进来时,还在大口喘气,他把红绸木盒举过头顶,声音发颤:“启禀陛下,三日前,石勒率羯族骑兵突袭雁门,守将战死;次日上郡、西河相继失陷……如今石勒在三城外扎营,没再往南进,就……就盯着长安方向!”
刘曜几步冲过去,一把夺过木盒,手指哆嗦着打开——里面是三份战报,墨迹还带着点潮气。最上面那份写着“雁门守将力战殉国,城破”,中间是“上郡粮草被焚,军民溃散”,最下面是“西河守将降石勒”。
“石勒小儿!”刘曜把战报往地上一摔,脚踩在上面,木盒都被他踢飞了,“老子没去找他麻烦,他倒敢先来捋虎须!一个羯族的野种,也敢夺朕的城池?朕要亲征!朕要把他的脑袋砍下来当酒器!让他知道知道,这天下是谁的!”
他转身就往殿外冲,路过侍卫身边时,抓过人家手里的佩剑,“唰”地拔出剑鞘,剑气划破空气,吓得小太监们“扑通”全跪了。
刘曜提着剑在殿内来回踱步,剑刃时不时蹭到殿柱,留下一道道白痕,嘴里还不停地骂:“当年朕打洛阳,杀得晋军哭爹喊娘,石勒那厮还在给人当马夫!现在也敢在朕面前蹦跶?朕要踏平他的军营,把他的羯族部众全宰了,扔去喂狼!”
“陛下!陛下息怒啊!”殿外传来羊献容的声音,她跑得头发都散了,披风的带子歪在一边,手里紧紧攥着一卷牛皮地形图。她冲进殿内,见刘曜提着剑怒气冲冲的样子,战报还被踩在地上,赶紧跪下去:“陛下,战事要紧,可万万不能冲动啊!”
刘曜见是她,脸色稍微缓了点,但手里的剑还没收回:“献容,你来得正好!石勒夺了朕三座城,你说,朕能不亲征吗?朕要是不给他点颜色看看,天下人都得以为朕老了,连个羯族野种都收拾不了!”
羊献容慢慢站起来,捡起地上的战报,轻轻拂去上面的灰,又把手里的地形图铺在案上——这地图是她前几日特意让人画的,上面用红笔标了边境城池的防御,蓝笔标了粮草囤积地,连石勒可能行军的路线都画了虚线。
她指着地图上的三城位置,声音急切:“陛下,您看!雁门、上郡、西河这三城,城防本就薄弱,粮草也少,是故意留的‘缓冲城’。石勒要是真想来打长安,夺了城就该趁势往南,他偏偏在城外扎营,不进也不退——这不是明摆着在试探您的实力吗?”
她又指着地图上长安的位置,眼里满是担忧:“您想啊,他要是真有把握打赢您,怎么会停在三城不动?他就是想激您亲征!您要是走了,长安就空了——呼延莫和刘虎最近走得那么近,前儿个还有人看见刘虎的人往呼延府送兵器;城里的谣言也没停,说我通敌的话都传到禁军里了,要是他们趁机生事,煽动部族叛乱,您在前线怎么安心打仗?”
旁边的匈奴将领呼延烈(呼延莫的侄子)听了,立马站出来反驳:“皇后娘娘这话就不对了!呼延部和刘将军都是忠于陛下的,怎么会叛乱?不过是几个小人造谣罢了!石勒那厮夺了咱们的城,就得打回去,不然咱们匈奴人的脸往哪搁?”
羊献容回头看了他一眼,语气带着点急切:“呼延将军,我不是怀疑部族忠心,人心隔肚皮啊!石勒素来狡猾,说不定早就派人联络他们了!当年您祖父跟着陛下打洛阳,也是先稳了后方再出兵,怎么现在反倒忘了?”
刘曜却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把地形图往旁边一推,图纸差点从案上滑下去:“行了!别扯这些有的没的!呼延莫和刘虎那点能耐,朕还不清楚?他们要是敢反,朕回头就抄了他们的部族!至于石勒,不过是个趁乱发家的羯族小子,朕当年打天下的时候,他还在给人放马呢!朕一只手就能捏死他!”
他说着,就往殿外走:“来人!传朕的令!让禁军即刻集结,备好粮草和兵器,三日后朕亲自率军出征,讨伐石勒!”
“陛下!”羊献容赶紧上前一步,想拉住他的袖子,却被他躲开了。她的声音发颤:“陛下,您再想想!后方不稳,亲征就是冒险!您要是走了,长安的安危怎么办?熙儿还小,要是出了什么事……”
“够了!”刘曜转过身,眼神里满是怒意,“你一个妇人,懂什么军政大事?后宫管好你的家事,照顾好熙儿就行!朕的江山,朕自己会守,不用你指手画脚!”
他说完,就往外走,路过侍卫身边时,伸手拿过人家手里的铠甲——那是他当年打洛阳时穿的旧甲,甲片上还留着刀痕和箭孔。他一边往身上披,一边冷笑着说:“石勒想跟朕斗?他还嫩了点!朕这就去把他的军营踏平,让他知道,谁才是这北方的霸主!”
铠甲的金属声“哐当哐当”响,听得人心慌。羊献容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眼泪差点掉下来——她想起前几日,她还劝刘曜查一查刘虎和呼延部的异动,他只说“妇人多虑”;她想起城里的谣言,越传越真,连汉臣都私下问她是不是真的通敌,可刘曜只当是“市井胡话”。
旁边的汉臣王尚书想上前劝,却被羊献容用眼神拦住了——她知道,刘曜在气头上,谁劝都没用。王尚书小声说:“娘娘,陛下这性子……怕是劝不回来了。只能多派些人盯着呼延部和刘虎,别让他们在后方搞事。”
羊献容点了点头,走到案前,捡起那张被推到一边的地形图。风从殿外吹进来,把图纸吹得卷起来,上面的三城标记晃来晃去,像三个嘲讽的鬼脸。
她摸着图纸上的墨迹,心里满是担忧——她仿佛看到,石勒在前方等着刘曜跳进陷阱,呼延莫和刘虎在后方蠢蠢欲动,而长安城里的谣言,还在像野草一样疯长。
“娘娘,风大了,您快披上披风吧。”春桃赶紧递过披风,小声安慰,“陛下英明,说不定很快就能打赢石勒,凯旋归来呢。”
羊献容接过披风,却没披上,望着殿外的方向,声音轻轻的:“但愿吧……可我总觉得,这次没那么简单。石勒那小子,不是个好对付的角色,而陛下……他太自负了。”
殿外的风越来越大,吹得殿柱上的灯笼晃来晃去,光影忽明忽暗。羊献容攥紧了手里的地形图,刘曜这一去,就像把半条命扔在了外面,而长安的天,怕是很快就要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