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征前一日的太极殿,气氛绷得像拉满的弓。殿外的禁军穿得整整齐齐,铠甲上的铜扣擦得发亮,却掩不住脸上的紧张——谁都知道,石勒的羯族骑兵凶得很,这次陛下亲征,能不能赢还真不好说。
殿内更静,汉臣们站在左边,手里的朝笏攥得发白;匈奴将领们站在右边,腰杆挺得笔直,眼神却时不时往案上的兵符瞟。
刘曜穿着那套打洛阳时的旧铠甲,甲片上还留着道深可见骨的刀痕——那是当年跟晋军厮杀时留下的。他坐在龙椅上,手指摩挲着刀痕,看了眼底下的人,开口时声音带着点沙哑:“朕明日就率军出征,长安的事,得有人盯着。”
这话一出,殿内的目光全聚到羊献容身上。她站在殿中,穿着一身素色宫装,比平时多了几分庄重,心里却跟敲鼓似的——她知道刘曜要托付后事,不知道他会怎么分权。
果然,刘曜指了指旁边的匈奴将领呼延烈(呼延莫的侄子),又拿起案上的兵符:“呼延烈,朕把禁军和城外的兵权都交给你,长安的防务,全靠你了。记住,不管出什么事,兵权绝不能落外人手里。”
呼延烈“扑通”跪下,双手接过兵符,兵符上“汉赵”的印子硌得他手心发疼,脸上却笑开了花:“陛下放心!末将定守住长安,等陛下凯旋!”
羊献容的心沉了沉——她以为至少会分点兵权给她,哪怕只是宫城的守卫,刘曜连提都没提。
接着,刘曜才看向她,从案上拿起一卷民政文书:“献容,长安的民政就交给你了——税赋、粮草、百姓的事,你看着办。汉臣们信你,你多跟他们商量,别让百姓乱了心。”
羊献容走上前,双手接过文书,指尖碰到纸时,忍不住抖了抖。文书很轻,她却觉得比兵符还重——这哪里是托付,分明是把“虚的”给了她,把“实的”攥在匈奴人手里。
她抬头看刘曜,想说什么,却见他眼神避开了她,对着众人说:“朕不在的日子,军政归呼延烈,民政归皇后,你们各司其职,别乱了规矩。”
汉臣们脸色都不太好看,却没人敢说话——陛下都定了,谁还敢反驳?匈奴将领们倒得意,呼延烈拿着兵符,故意在汉臣面前晃了晃,嘴角的笑藏都藏不住。
散朝后,羊献容跟着刘曜回了寝宫。宫里静悄悄的,连宫女走路都放轻了脚步。刘曜坐在床边,脱铠甲时动作慢了些,旧伤显然又疼了。羊献容上前想帮他,却被他拦住:“不用,朕自己来。”
她站在旁边,看着他费劲地解铠甲带子,心里的话忍不住了:“陛下,兵权全给呼延烈,会不会太冒险了?呼延部跟刘虎走得近,万一他们……”
“你放心,呼延烈是朕的人。”刘曜打断她,语气带着点不耐烦,“他祖父当年跟着朕打天下,忠心得很。再说,朕留了眼线在他身边,他翻不了天。”
“刘虎呢?”羊献容追问,“前几日还有人看见刘虎的人往呼延府送东西,万一他们联手……”
“献容!”刘曜抬起头,眼神里满是不悦,“朕说过,军政的事你别管。你把民政管好,别让百姓闹事,就是帮朕最大的忙了。”他顿了顿,语气软了点,“朕知道你担心,朕是皇帝,这点分寸还是有的。等朕打赢了石勒,回来再跟你算账。”
羊献容看着他,心里像堵了块石头——他不是不知道风险,不愿意相信她,不愿意把兵权交给一个“汉女”皇后。她没再说话,默默转身往外走,走到门口时,听见刘曜在后面说:“明日朕出征,你不用去送了,留在宫里看着熙儿。”
她脚步顿了顿,没回头,轻轻“嗯”了一声。门关上的瞬间,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她以为这么多年的相处,他至少会信她几分,可到头来,他还是把她当“外人”。
当晚,羊献容怎么也睡不着。她坐在窗前,看着窗外的月亮,心里总觉得不安。春桃端来安神汤,见她脸色不好,小声说:“娘娘,要不您去宫墙上看看?听说今晚禁军换防,您去瞧瞧,也能放心点。”
羊献容点了点头——她确实想看看,城外的动静,还有呼延府的情况。
宫墙上的风很大,吹得她的披风“哗啦”响。守军见是皇后,都跪下行礼,态度恭敬却带着点疏远——他们知道皇后管民政,不管兵权,自然不敢跟她走太近。羊献容沿着城墙慢慢走,目光扫过城外的夜色,没什么异常,可当她看向城西的呼延府时,却皱起了眉。
呼延府的后门亮着灯,一辆玄色的马车停在门口,车帘拉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个马尾巴。车夫靠在车边,手里拿着根马鞭,时不时往四周看,神色慌张。
没过多久,呼延府的后门开了,刘虎从里面走出来,手里抱着个锦盒,锦盒上还系着红绸,看着沉甸甸的。他跟门口的呼延莫说了几句,两人都笑得阴沉沉的,然后刘虎钻进马车,马车“嗒嗒”往城外跑,消失在夜色里。
羊献容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刘虎深夜去呼延府,还带了个锦盒,肯定没好事!说不定是呼延莫给了他什么东西,兵器?密信?还是石勒那边的联络信?
她赶紧下了宫墙,往书房跑。春桃跟在后面,见她急成这样,也不敢多问。书房的烛火亮了一夜,羊献容坐在案前,手里的笔写了又改,改了又写——她要把这事告诉刘曜,提醒他小心呼延部和刘虎。
“娘娘,您写得差不多了吧?再晚,就赶不上陛下的队伍了。”春桃看着窗外的天快亮了,小声提醒。
羊献容点点头,把奏折折好,装进信封,用蜡封了口,递给旁边的亲信太监小李子:“你快马加鞭,追上陛下的队伍,把这个亲手交给陛下,告诉陛下,这事十万火急,一定要看!”
小李子接过信封,郑重地点点头:“娘娘放心,小的就是累死,也得把奏折送到陛下手里!”说完,他揣好信封,翻身上马,往城外跑。
羊献容站在门口,看着小李子的背影消失在晨光里,心里满是期待——她相信刘曜看了奏折,一定会重视,一定会防备呼延部和刘虎。
她等了三天,等来的不是刘曜的回信,而是小李子带回的奏折——信封上的蜡封完好,显然刘曜看了,却没拆开回信。羊献容颤抖着打开奏折,上面只有刘曜写的一行字,字迹潦草,带着明显的不耐烦:“妇人勿干军政,安心待朕归来。”
“妇人勿干军政……”羊献容喃喃念着这几个字,几乎要把纸戳破。她想起当年在洛阳,晋惠帝昏庸,她被废了又立,立了又废,受尽了委屈;后来跟着刘曜,她以为终于能有个依靠,能帮他做点事,可到头来,他还是把她当“妇人”,当“不懂军政的外人”。
窗外的风卷着落叶,飘进书房,落在她的脚边。羊献容弯腰捡起落叶,叶子黄了,一碰就碎。她看着落叶,突然觉得,刘曜对她的信任,就像这落叶——平时看着好好的,风一吹,就散了,碎了,再也拼不起来。
春桃走进来,她脸色惨白,手里还攥着奏折,赶紧上前:“娘娘,您别生气,陛下可能是在前线太忙,没来得及细想……”
“不是忙,是不信。”羊献容打断她,声音很轻,却带着点绝望,“他从来就没信过我,从来就没把我当自己人。”
她把奏折放在案上,走到窗前。窗外的天阴沉沉的,像要下雨。她想起刘虎手里的锦盒,想起呼延莫阴沉沉的笑,想起城里还没停的谣言,心里满是恐惧——她知道,一场大风暴,很快就要来了,而她,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什么也做不了。
书房里静得可怕,风吹落叶的声音,像在为她的失望叹息。羊献容攥紧了拳头,却感觉不到疼——心里的疼,比身上的疼,厉害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