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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央宫的夜风,绕着殿角那串铜铃打转,“叮铃叮铃”响得轻,飘进殿里时,裹着点宫墙根下晚菊的冷香。鎏金灯台上的烛火,一会儿往左边蹦,一会儿往右边跳,把刘曜的影子贴在金砖地上,都快拖到寝殿门口了。

刘曜刚从前线回来,玄色铠甲上还沾着没擦干净的黄土,肩甲缝里甚至卡着半片枯草——那是从石勒前锋营的草坡上蹭来的。他连盔甲都没顾上卸,铁靴踩在地上“噔噔”响,径直往羊献容的寝殿冲,手里的马鞭还攥着。打退石勒那拨前锋确实痛快,刀光剑影里砍得酣畅,勒马往回走时,心里头最惦记的,还是这宫里的人——怕她夜里听着风声慌,怕她没好好吃饭。

寝殿里没点灯,借着窗外的月光亮着。羊献容坐在窗边的矮凳上理丝线,青的、粉的、白的线绕在竹制的线轴上,她捏着线头,往针眼里穿,跟捏着团小云彩似的。听见脚步声,她“腾”地站起来,手里的线轴“啪嗒”掉在地上,丝线散了一圈,她顾不上捡,快步迎上去。

刚伸手碰到刘曜的铠甲,她又“嗖”地缩了回去——那甲片还带着战场的寒气,像刚从雪堆里捞出来似的。“你可算回来了!”她声音里那点慌劲儿藏都藏不住,伸手就想掀他肩上的护肩,看有没有伤口,“没受伤吧?我听宫人说,石勒的人挺凶的……”

话还没说完,手腕就被刘曜一把攥住了。他掌心糙得很,是常年握刀磨出来的茧子,却捏得轻。“傻丫头,慌啥?”刘曜咧嘴笑,露出两排整齐的牙,直接把她的手往怀里揣——他怀里还带着刚从战场上带回来的热乎气,把羊献容的手指头烘得发烫,“石勒那点前锋,不够我砍的!三两下就给打跑了,连我一根头发丝都没碰着。”

他拉着人坐到榻上,榻上铺着软垫,是羊献容特意让人换的新棉絮。刘曜的目光“唰”地落在她腕间的白玉镯上——那镯子还是去年秋猎时他给她戴的,当时她还笑说“太贵重了”,如今被养得油光水滑,透着股温润的光,贴在她手腕上,跟长在那儿似的。

不知怎的,他心里冒上来一股热劲,像喝了口烈酒似的,烧得慌。他对着殿外喊:“来人!取刻刀来!要最细巧的那种银刀!”

宫人像踩着风火轮似的跑过来,手里捧着个紫檀木小盒,盒盖一打开,里面躺着把银质刻刀,刀刃亮得能照见人,刀柄上还刻着细碎的缠枝纹。刘曜接过来,手指捏着刀把转了圈,然后小心翼翼握住羊献容的手腕——他刚握过兵器的手,此刻轻得跟怕碰碎琉璃似的,拇指轻轻蹭了蹭镯面,低头就往镯内侧刻。

刀锋划过玉面,“沙沙沙”的细碎声在殿里飘着,跟春蚕啃桑叶似的,轻得怕人听见。刘曜刻得特认真,眉头微微皱着,额角都渗出点细汗,顺着脸颊往下滑,差点滴到镯子上,他赶紧用袖子擦了擦。“之前只刻了你‘献容’俩字,总觉得差点意思。”他头也不抬,语气里带着点琢磨的劲儿,刀刃在玉上慢慢走,没敢快。

羊献容凑过去看,眼睛瞪得圆圆的,鼻尖都快碰到镯子了。月光从窗外照进来,刚好落在镯面上,她看得清楚——刘曜先刻了“献容”两个小字,笔画弯弯曲曲的,带着他惯有的粗中有细,不像她写得那么柔;接着,他手腕一转,又在旁边刻下三个小字“阿古拉”。

这是他的胡名,匈奴话里“猛虎”的意思,平时除了老一辈的族人,没几个人敢这么叫他。羊献容愣了愣,嘴角刚想往上扬,鼻子却一酸,眼眶“唰”地就热了,眼泪差点掉下来,赶紧用手按了按眼角。

刘曜这才抬头看她,眼神亮得跟灯台上的烛火似的,闪着光,手里还握着她的手腕没放:“胡汉同心呗!”他凝视着镯子上的字,那力道软得很,“你是汉家的献容,我是匈奴的阿古拉,这镯子刻着咱们俩的名,往后这天下,也该是胡汉一块儿守着,少了谁都不行。”

这话刚落音,殿外传来一阵“噔噔噔”的急促脚步声,跟有人踩着鼓点跑似的,没到殿门口又“轻”了下去——是个小宫人,脑袋探进来一点,声音压得极低:“陛下,中山王在偏殿喝酒呢,醉得厉害,都把酒坛给砸了,还喊着要见您……”

刘曜眉头“唰”地皱起来,也就顿了顿,摆了摆手:“让他闹去,派个人看着点,别让他摔着磕着就行。”刘俭是他的堂弟,性子本就急,打了胜仗想喝酒庆祝,醉了闹点脾气也正常,他没往心里去。

谁都没看见,宫墙拐角那旮旯,刘虎攥着刀柄往密室走。他藏在阴影里,玄色的胡袍贴在身上,跟融在夜里似的,刀柄上的花纹硌得手心疼。密室在宫墙根的暗格里,他推开门,里面的磨刀石“霍霍”响,火星子“噼啪”溅在他眼底,那点光里满是阴狠。

羊献容见刘曜脸色沉了点,伸手碰了碰他的胳膊,轻轻蹭了蹭他铠甲上的纹路:“要不你去看看吧?中山王毕竟是为了打仗的事,别真醉出个好歹来。”她知道刘曜重兄弟情,虽然刘俭有时候莽撞,他心里是向着刘曜的。

刘曜叹了口气,把刻刀放回紫檀木盒里,又摸了摸她腕上的镯子,顺着那两个名字划了圈,语气软下来:“没事,他心里有数,醒了就好了。倒是你,这镯子刚刻完,别总蹭着硬物,小心磨花了字。”他抬头看她,眼里的沉郁散了点,又带了笑,“等过两天,我再让人给你打个金的,把咱们俩的名刻得再显眼点,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我的人。”

羊献容忍不住笑了,擦了擦眼角没掉下来的泪,轻轻捶了他一下:“谁要你再打金的?这白玉的就好,你刻的字在上面,比啥都金贵。”她凑过去,在他脸颊上轻轻碰了一下,跟羽毛似的,软乎乎的,“你刚回来,肯定累了,我让人给你端碗热汤来,是用羊肉和粟米熬的,你最爱喝的那种,先暖暖身子。”

她刚要起身,却被刘曜拉了回来,圈在怀里。他的胳膊很有力,把她裹得严严实实的,铠甲的寒气还没散,却没让她觉得冷。殿里的烛火晃了晃,把两人的影子叠在一块儿,投在墙上,跟镯子上的名字似的,紧紧贴在一块儿,没留一点缝。

“不急,”刘曜下巴抵在她发顶,声音低低的,带着点战场归来的疲惫,却又很踏实,“让我抱会儿,刚在战场上厮杀的时候,满脑子都是你这镯子会不会被磕着,怕我要是回不来,没人再给你刻字了。现在抱着你,才觉得踏实。”

羊献容没说话,往他怀里缩了缩,耳朵贴在他胸口,能听见他“咚咚”的心跳声,跟殿外的铜铃声混在一块儿,倒也安稳。她没注意,刘曜眼神飘向殿外的夜空,那点暖里藏着点别的东西——石勒虽退了前锋,主力还在,就像藏在暗处的狼,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再扑上来;宫里还有些人,盯着他的位置,盯着“胡汉同心”这四个字不顺眼。这天下要真像镯子上刻的那样太平,哪有那么容易?

偏殿那边,刘俭还在闹,酒气飘得老远,隔着几重宫墙都能闻见。他摔了个趔趄,被宫人扶住,却一把推开,酒坛子碎在地上,酒液顺着砖缝流,“哗啦”一声响。“别拦着我!我要见大哥!”他舌头都捋不直了,嗓门却大,“我要跟他说……说匈奴的天下,不能让汉人的女人掺和!凭啥她能管那么多事……”

这话没传进寝殿,躲在暗处的刘虎听得一清二楚。他靠在密室的墙上,嘴角勾出个冷笑,攥着刀柄的手更紧了。密室里的刀磨得锃亮,刀光映在他眼里,跟淬了毒似的——刘俭这话,倒是省了他不少功夫。

寝殿里,羊献容端来热汤,陶碗里飘着股香气,羊肉炖得软烂,粟米熬得开花。刘曜接过碗,喝了一口,热汤顺着喉咙滑下去,暖意在肚子里散开,舒服得叹了口气:“还是你熬的汤好喝,前线那些锅灶煮的,跟喂马的料似的,没个正经味。”

“少胡说,”羊献容瞪了他一眼,却忍不住笑,眼底的光软得像汤里的粟米,“将士们跟着你打仗,吃的比这苦多了,你还挑三拣四的。”她伸手替他擦了擦嘴角的汤渍,蹭过他的下巴,能摸到点胡茬,“等明天,我让人多熬点,给将士们送去,也算我替你尽点心意,让他们知道,宫里也记着他们的功劳。”

刘曜心里一热,把碗放在旁边的小几上,又握住她的手,指腹摩挲着她腕上的镯子,那上面的字还带着点刻刀留下的细痕,磨着手心。“有你在,真好。”他抬头看她,眼神里满是认真,没了平时的霸气,倒像个说心里话的普通人,“往后不管打多少仗,我都得活着回来,回来给你这镯子添新字——等有了孩子,就把孩子的名也刻上,到时候一家三口的名在镯子上,多好。”

羊献容脸颊“唰”地红了,从耳根红到脖子,轻轻捶了他一下:“谁要跟你说孩子的事!没个正经的!”嘴角的笑却藏不住,往上扬着,眼底的光比烛火还亮,映着他的脸。

就在这时,殿外又传来脚步声,这次更急,还带着点慌乱——还是刚才那个小宫人,脸色煞白,跑进来时差点摔了个跟头,声音都发颤:“陛下!不好了!中山王……中山王他摔了,头磕在柱子上,流了好多血,人都昏过去了!”

刘曜脸色“唰”地变了,站起来,铠甲“哗啦”响,铁片碰撞的声音在殿里响起。“怎么回事?不是让你们看着点吗!”他大步往殿外走,走了两步又回头,对羊献容说:“你在这儿等着,我去看看就回来,别担心。”

羊献容也慌了,跟着站起来:“我跟你一起去!多个人也能搭把手!”她知道刘俭要是真出事,刘曜肯定会自责,她想在旁边陪着他。

两人刚出殿门,就见几个宫人抬着刘俭跑过来,刘俭额头上的血顺着脸往下流,染得他的锦袍都红了,头发乱得像鸡窝,人闭着眼睛,一点动静都没有。刘曜心里一紧,快步走过去,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还好,还有气,就是呼吸有点弱。

“快传太医!”他吼了一声,声音里满是急劲儿,带着点后怕,“要是中山王有事,你们都别活了!”

宫人跑得飞快,往太医院的方向冲,脚步声“噔噔”响,消失在宫道尽头。刘曜跟着往偏殿走,脚步匆匆,没注意到宫墙拐角处,刘虎站在阴影里,看着他们的背影,嘴角勾出个阴狠的笑,转身往密室走去——他要等的,就是这个机会,刘曜离开寝殿,宫里乱起来,正好动手。

羊献容跟在刘曜身边,心里也慌得厉害,还是攥了攥刘曜的手,轻轻捏了捏他的掌心:“你别太急,太医很快就到,中山王吉人天相,会没事的。”她抬头看他,却见他眉头皱得紧紧的,眼神里除了急,还有点别的——是担忧,也是警惕,像在提防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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