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透,天边泛着鱼肚白,呼延部的大帐里却透着股说不出的诡异。帐帘没掀严,漏进来的风裹着沙,吹得案上的烛火“突突”跳,把刘虎的影子映在帐壁上,一会儿拉长一会儿缩,跟个张牙舞爪的鬼魅似的。
刘虎坐在案前,捏着张泛黄的麻纸,那纸上的字歪歪扭扭,却故意模仿着羊献容平日里柔婉的笔锋,乍一看竟有七分像;最绝的是末尾,盖着个拇指大的朱红印鉴,刻的是“皇后之玺”——明眼人细看能看出边缘毛糙,可慌里慌张的时候,谁还顾得上辨真假?
纸上的字更狠,一行行刺得人眼疼:“愿与晋室残余暗通款曲,共灭匈奴部族,迎回汉家天下,复我大晋河山。”
旁边站着个穿胡服的汉子,腰杆挺得笔直,却时不时偷瞄刘虎的脸色——这人是石勒派来的间谍,姓赵,前几天刚混进呼延部当杂役。见刘虎盯着信纸点头,他赶紧往前凑了两步,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点邀功的谄媚:“中山王放心,这信我昨儿半夜摸进皇后寝殿,按您说的塞在妆奁最底下那层了,上面还盖了层胭脂盒,谁也想不到是咱们放的!”
刘虎“嗤”了一声,把信纸“啪”地扔回案上,纸角被风吹得卷起来,又被他伸手按住。他抬头看向赵姓间谍,眼神里满是阴狠,嘴角勾着冷笑:“羊献容这女人,仗着陛下宠得没边,天天在宫里鼓捣汉人的规矩,还想帮着汉臣争权夺利——真当咱们匈奴的朝堂,是她汉家姑娘的后花园了?这次我就让她栽个大跟头,让陛下看看,他护着的女人,到底是个啥货色!”
赵间谍赶紧点头哈腰:“中山王英明!这信一露面,皇后百口莫辩,到时候别说废后,能不能保住命都难说!等您除了羊献容,再趁机把那些汉臣收拾了,这天下不还是咱们匈奴人的?”
刘虎听得舒坦,端起案上的酒碗喝了口,酒液顺着嘴角往下淌,他也不擦,抹了把嘴:“你倒是会说话。事成之后,我保你在石勒那儿能升个官,少不了你的好处。”
“谢中山王!谢中山王!”赵间谍笑得眼睛都眯了,心里却打着小算盘——他才不管刘虎和刘曜谁赢,能拿到钱,帮谁都一样。
没等多久,帐外传来士兵的通报:“中山王,辰时到了,该去上朝了。”
刘虎“噌”地站起来,伸手把案上的信纸折好,塞进怀里,又拍了拍。他理了理身上的锦袍,对着帐壁上的铜镜照了照,见脸色没什么异样,才沉声道:“走,去大殿!今儿个,就给羊献容送份‘大礼’!”
未央宫的早朝殿里,这会儿已经站满了大臣。汉臣们穿着宽袍大袖,匈奴老臣们则大多披着兽皮坎肩,两边泾渭分明地站在殿中,偶尔有人交头接耳,声音也压得极低——自打上次刘虎谋反被压下去,朝堂上就一直透着股紧张劲儿,谁都怕再出点乱子。
刘曜坐在龙椅上,眼下还带着点青——昨晚处理刘熙的事,又跟羊献容聊到半夜,没睡好。他扫了眼殿下文武,见刘虎没来,眉头微微皱了皱,刚要开口问,就见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陛下!臣有要事启奏!事关重大,关乎我匈奴江山存亡!”
刘虎的声音透着股刻意的急切,人还没进殿,声先到了。紧接着,他带着呼延部的三个老臣,大步流星地走进来,一进殿门就“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怀里的信纸被他紧紧攥着,举过头顶。
满朝文武都愣了——这刘虎前几天还因为谋反被软禁,怎么今儿个敢这么大阵仗上朝?
刘曜皱着眉,沉声道:“刘虎,你有什么事?先起来说。”
“陛下!臣不敢起!”刘虎把头磕在地上,声音带着哭腔,却故意拔高,让殿里所有人都听见,“皇后羊献容!她私通晋室残余,暗中勾结反贼,意图谋反,要灭我匈奴,复立大晋!这是她写的密信,陛下您看!这就是证据啊!”
这话一出口,殿里瞬间炸了锅!
“什么?皇后谋反?”
“不可能吧!皇后平日里待人和善,怎么会通敌?”
“刘虎怕不是疯了?刚谋反完又来诬陷皇后?”
汉臣们最先反应过来,为首的王尚书“噗通”跪在地上,紧接着,十几个汉臣全跪了下来,齐声喊:“陛下!皇后绝无此事!定是刘虎诬陷!还请陛下明察!”
匈奴老臣们却大多没说话,有的低着头捋胡子,有的互相使眼色——他们本就不满羊献容一个汉家女子当皇后,还总帮着汉臣说话,这会儿见刘虎拿出“证据”,心里都存着观望的心思,想看看刘曜怎么处理。
刘虎见汉臣们反驳,心里早有准备,他从地上爬起来,大步走到殿中央,把手里的信纸展开,举得高高的,让殿里所有人都能看见:“诬陷?各位大人瞧瞧!这信上的字迹,是不是跟皇后平日里写的一模一样?还有这印鉴,‘皇后之玺’四个字,难道还能有假?”
几个匈奴老臣凑过去看,其中一个年纪大的眯着眼睛瞅了半天,皱着眉说:“看着……倒真像皇后的字。这印鉴也像……”
汉臣们急了,王尚书赶紧说:“陛下!字迹可以模仿,印鉴也能伪造!刘虎刚犯了谋反之罪,如今又拿出这所谓的‘密信’,定是想栽赃皇后,扰乱朝纲啊!”
刘虎转头瞪着王尚书,冷笑一声:“王大人,你这话可就不对了!我要是想栽赃,怎么不栽赃别人,偏偏栽赃皇后?再说了,这信是我从皇后寝殿的妆奁里搜出来的,难不成还是皇后把信给我的?”
他这话戳中了要害——谁会把通敌的密信藏在寝殿里?反过来想,要是真藏在那儿被搜出来,那“证据”就显得更“确凿”了。
殿内瞬间静了下来,只剩下烛火“噼啪”燃烧的声音,还有大臣们此起彼伏的呼吸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刘曜身上,等着他发话。
刘曜坐在龙椅上,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盯着刘虎手里的信纸,心里翻江倒海——他不信羊献容会通敌,刘虎手里的“证据”摆在那儿,还有匈奴老臣的附和,他要是直接说不信,难免会让匈奴贵族觉得他偏袒皇后,激化胡汉矛盾;要是信了,羊献容就完了,他们这么多年的情分,还有“胡汉同心”的念想,就全毁了。
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稳:“刘虎,你说这信是从皇后寝殿搜出来的?谁跟你一起去的?搜的时候还有别人在场吗?”
刘虎早就想好了说辞,立刻回答:“陛下,是臣带着呼延部的两个侍卫一起去的!当时寝殿里没人,臣在皇后的妆奁底下发现了这封信,侍卫们都能作证!”
他说着,指了指身后跟着的两个汉子,那两人赶紧上前一步,跪在地上:“陛下,确有此事!小的们亲眼看见中山王从皇后妆奁里拿出这封信!”
这两个侍卫是刘虎的心腹,早就被他买通了,说的话自然都是按他教的来。
汉臣们还想再辩,刘曜却抬手制止了他们。他从龙椅上站起来,走下台阶,接过刘虎手里的信纸,仔细看了起来。信纸的纸质确实是宫里用的,字迹模仿得很像,尤其是“献容”两个字的写法,跟羊献容平日里写的几乎一样;印鉴的朱砂也是宫里的朱砂,只是边缘比真的印鉴少了点棱角——不仔细看,根本分辨不出来。
刘曜的手指微微颤抖,心里又疼又怒——疼的是羊献容要遭这无妄之灾,怒的是刘虎居然用这么卑劣的手段栽赃陷害。
他抬头看向刘虎,眼神里满是冰冷:“刘虎,你可知诬陷皇后是死罪?”
刘虎心里一慌,却还是硬着头皮说:“陛下!臣要是诬陷皇后,愿意被五马分尸!这信是真的,皇后通敌也是真的!要是陛下不信,不如传皇后上殿,让她说说,这信是不是她写的!”
他算准了羊献容没写过这信,上殿之后要么慌得说不出话,要么矢口否认,越是否认,就越显得心虚——到时候,就算刘曜想护着她,也难堵悠悠众口。
汉臣们一听要传皇后,更急了,王尚书赶紧说:“陛下!皇后乃后宫之主,岂能轻易上殿受辱?刘虎这是故意刁难皇后!”
“什么叫刁难?”刘虎立刻反驳,“事关江山社稷,就算是皇后,也该出来说清楚!难不成王大人是怕皇后露馅,才不让她来?”
“你胡说!”
“我胡说?那你让皇后出来啊!”
两人吵了起来,殿里又乱成一团。刘曜揉了揉眉心,心里清楚,这事闹到这个地步,不传羊献容上殿是不行了——否则,不管他怎么处理,都会有人说他偏袒。
他叹了口气,对旁边的太监说:“去,传皇后上殿。”
太监赶紧躬身退下,快步往皇后寝殿跑去。
殿里再次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等着羊献容的到来。刘虎站在殿中,嘴角偷偷勾着笑——他觉得这次赢定了,羊献容上殿,他就能让她百口莫辩,到时候废了她,再慢慢收拾那些汉臣,这朝堂就该是他的了。
汉臣们则一个个忧心忡忡,王尚书悄悄抬头看了眼刘曜,见他脸色难看,也不敢再多说,只能在心里祈祷皇后能想出办法自证清白。
没过多久,殿外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伴随着环佩叮当——羊献容来了。
她穿着一身素雅的宫装,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脸上没施粉黛,却依旧透着股温婉的气质。她的眼神里带着点疑惑,显然还不知道殿里发生了什么事。
她走进殿门,先对着刘曜行礼:“臣妾参见陛下。”
刘曜看着她,心里一阵心疼,却硬着头皮说:“献容,你起来。刘虎说,从你寝殿的妆奁里搜出了一封通敌的密信,你看看。”
羊献容愣住了,她抬起头,看向刘虎手里的信纸,眼神里满是疑惑:“通敌的密信?臣妾从未写过这种东西啊。”
刘虎见她装傻,立刻把信纸递到她面前:“皇后娘娘,您可别不认账!这信上的字,这印鉴,都是您的!您要是没写过,怎么会在您的妆奁里?”
羊献容接过信纸,仔细看了起来。越看,她的脸色越白——这字迹确实模仿得很像,印鉴也做得很真,要是不知情的人,真的会以为是她写的。
她抬起头,看向刘曜,眼神里满是委屈和坚定:“陛下,臣妾没有写过这封信!这信是假的,是有人模仿臣妾的字迹,伪造印鉴,栽赃臣妾!”
“栽赃?”刘虎冷笑,“娘娘说栽赃,有证据?这信是从您的寝殿搜出来的,侍卫们都能作证!难不成是侍卫们栽赃您?”
羊献容一时语塞——她确实没有证据,寝殿里的宫女太监都是宫里的老人,刘虎要是提前买通了人,就算宫女太监说没看见,也会被说成是她指使的。
殿里再次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羊献容身上。她站在殿中,穿着素雅的宫装,却像是被一张无形的罗网困住,进退两难。
刘曜看着她苍白的脸,心里疼得厉害,他知道羊献容没说谎,可没有证据,他该怎么帮她?要是强行护着她,匈奴贵族肯定会不满,说不定会引发更大的乱子;可要是不护着她,他怎么对得起她这么多年的陪伴,怎么对得起他们“胡汉同心”的约定?
烛火依旧在“噼啪”燃烧,映着殿里所有人的脸,有得意,有担忧,有疑惑,还有无奈。羊献容站在这目光的中心,浑身发冷——这次的阴谋罗网,比上次刘虎谋反还要凶险,她能不能活下去,全看刘曜的选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