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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宫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时,带着股子穿堂风,羊献容还没等站稳,门又“哐当”一声撞上,铜锁“咔嗒”落锁的声音在空荡的走廊里撞来撞去。两个宫女半扶半搀着她,手指碰着她的胳膊,都带着点小心翼翼的怯意——谁都知道,这位皇后是被陛下关进来的,没谁敢多亲近。

羊献容脚刚踩上地面,就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这地是青石板铺的,缝里还嵌着点灰,连块毡子都没铺,凉意顺着鞋底往上窜,先冻透了脚尖,再顺着腿爬到心口,把仅存的希望都冻得冰凉。她轻轻挣开宫女的手,声音淡淡的:“不用扶,我自己走。”

宫女们不敢多言,往后退了两步,看着她走到那唯一一张石床边坐下。石床硬得硌人,手往上面一放,能摸到潮乎乎的水汽,像是刚从井里捞出来似的。她往床头靠了靠,后背贴着墙,墙也是凉的,透着股子阴寒,让她忍不住缩了缩肩膀。

窗外的月亮挂在天上,白花花的光跟泼了桶冷水似的,透过窗纸破的那个洞照进来,落在地上,像摊没干的水,晃得人眼晕。

羊献容盯着那片月光,眼神空落落的,连眨都没眨——刘曜最终还是信了,信了那封假得不能再假的信,信了刘虎编的鬼话,把她关在了这冷宫里。她想起昨天在大殿上,攥着他的袖子求他信自己时,他躲开的那个动作,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着,疼得发闷。

而此刻的御书房,跟冷宫比起来,简直是两个天地。烛火点了足足五根,粗粗的烛芯烧得“噼啪”响,把屋子照得亮堂堂的,连案角的木纹都看得清楚。案上还温着一壶酒,银质的酒壶裹着棉套,冒着点热气,刘曜却没心思碰。他坐在案前,手里捏着那封“密信”,指腹反复摩挲着纸上的字迹,磨得指尖发疼,纸上的墨痕都快被他蹭淡了。

烛火晃了晃,把信上的字映得模糊,刘曜却愣了神——他想起半个月前的未央宫之夜,也是这么个月亮天。

那天他刚打胜仗回来,玄甲上还沾着血痂,一进寝殿就看见羊献容坐在窗边理丝线。青的、粉的线绕在她指尖,跟缠了团小云彩似的。她见他进来,慌得手里的线轴都掉了,跑过来就摸他的铠甲,声音里带着点颤:“没受伤吧?我听人说石勒的人挺凶的。”后来他拉着她的手刻手镯,刀锋“沙沙”响,她凑过来时,眼里的光比烛火还亮,小声问“这是要刻咱们俩的名吗”。那时候的她,眼里全是他,全是“胡汉同心”的盼头,怎么看也不像是会通敌叛族的人。

手里的信还在,硬邦邦的纸壳子硌着掌心,纸上的字像小刀子似的,扎得他眼睛疼。刘曜把信往案上一扔,“啪”的一声,吓得旁边侍立的小太监一哆嗦。他端起酒壶,没找酒杯,直接对着壶嘴猛灌了一口。烈酒烧得喉咙发疼,像吞了团火,这点疼根本压不住心里的乱。

他想起石勒的狼子野心,前阵子刚退了他的前锋,那老小子肯定在暗处盯着,就盼着他这边出乱子;又想起晋室那些残余势力,在南边一直没闲着,总想着复国,要是羊献容真的跟他们勾连,里应外合,这匈奴的江山、这好不容易攒起来的胡汉和平,就全完了。他是皇帝,不是普通百姓,他不能赌,也赌不起——江山没了,什么情分都白搭。

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羊献容跟着他这么久,从来没说过一句偏袒晋室的话。上次汉臣跟匈奴贵族吵起来,还是她劝的架,说“胡汉本就该互相让着点,别伤了和气”;她教刘熙读书,也没只教汉诗,还让他跟着匈奴的师傅练骑射,说“既要懂汉人的礼,也要会匈奴的刀”。要是她真想着复晋,怎么会做这些事?还有送刘熙去别院,她那么疼儿子,连刘熙摔一跤都要心疼半天,怎么可能把儿子送出去当人质?

刘曜把酒壶往案上一放,杯子“当”的一声撞在案角,酒洒了出来,浸湿了信纸的一角,把上面的“共灭匈奴”四个字晕得模糊。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脑子里像有俩小人在打架——一个喊着“信她!她跟你这么久,怎么会骗你!”,另一个又吼着“陛下不可心软!江山社稷要紧!满朝大臣都看着呢!”。

就这么耗着,耗到半夜,御书房的烛火都烧短了半截,蜡油滴在案上,堆成了小疙瘩。刘曜才起身往寝宫走,脚步虚浮的,跟踩在棉花上似的。躺在床上,被子盖在身上,却跟压了块石头似的沉,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闭着眼,脑子里全是片段,像放皮影戏似的,一幕幕晃个不停。

一会儿是羊献容刚嫁过来时的样子,穿着汉家的大红嫁衣,盖头被他掀开时,脸红得像熟透的桃子,给他行礼时,声音小得像蚊子哼;一会儿是她跟汉臣争论国策,站在殿里,虽然个子不高,却腰杆挺得笔直,说“胡汉本就该互通有无,不能偏废”,眼神亮得很;一会儿又是白天朝堂上的场景,匈奴老臣们围着他喊“陛下不可心软!皇后通敌是重罪!”,刘虎站在旁边,嘴角那点冷笑像针似的,扎得他眼睛疼。

他越想越乱,伸手攥紧了枕头,把锦缎的枕套都攥得发皱。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又闷又疼——他想信她,手里的“证据”就摆在那儿,满朝大臣的眼睛都盯着他,他要是硬说“皇后是被冤枉的”,那些匈奴贵族肯定会闹起来,到时候朝堂乱了,石勒再趁机打过来,后果不堪设想;要是不信她,把她关在冷宫里,废了她,他心里那点情分,那点“胡汉同心”的念想,又像被连根拔了似的,空得慌。

窗外的天慢慢亮了,窗纸从黑变成浅灰,又变成淡白,最后透着点橘色的光。刘曜盯着帐顶,眼睛都没合一下,眼里布满了红血丝,像熬了好几夜似的。就在他眼皮子快要合上的时候,做了个梦——

梦里他走到冷宫里,看见羊献容坐在石床边,背对着他,肩膀一抽一抽的,像在哭。她手里还攥着那只刻了名字的白玉镯,指尖反复摸着上面的字。他走过去,想拉她的手,刚碰到她的袖子,她就回头。她的眼睛红得像兔子,眼泪掉在镯子里,“嘀嗒”一声响,特别清楚。她看着他,声音发颤:“陛下,你真的不信我吗?”

刘曜坐起来,额头上全是冷汗,顺着脸颊往下流,把衣领都打湿了。他胸口“砰砰”跳得厉害,跟擂鼓似的,喘了好一会儿气才缓过来。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全是凉汗——刚才梦里的场景太真了,真得让他心尖发疼,连羊献容眼泪掉在镯子上的声音,都还在耳朵里响。

他坐在床上,发了好一会儿愣。窗外的鸟开始叫了,叽叽喳喳的,吵得人烦,一点都没有平时的好听。他觉得,这一夜的挣扎,像把他心里的情分磨掉了大半。之前不管别人怎么说,他都笃定“献容不会骗我”,现在,那点笃定没了,剩下犹豫和怀疑,像心里长了根草,乱糟糟的。

他起身下床,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清晨的风灌进来,带着点凉意,吹得他脑子清醒了点。风里还裹着点宫墙外的槐花香,淡淡的,他没心思闻。他看着远处冷宫的方向,心里像压了块铅——他知道,现在的动摇,对羊献容来说,比关她进冷宫更残忍。他没办法,一边是心爱的女人,一边是江山社稷,他怎么选,都像在割自己的肉,怎么选都疼。

没过多久,太监端着早膳进来了。紫檀木的食盒里摆着小米粥、酱牛肉,还有两个白面馒头,都是刘曜平时爱吃的。太监见他脸色不好,眼睛里全是红血丝,小心翼翼地问:“陛下,您是不是没睡好?要不要传太医来看看?”

刘曜摆了摆手,声音沙哑:“不用。你去趟王尚书府,把他叫来,就说朕有要事跟他商量。”

他想听听汉臣的说法,想知道他们有没有办法证明羊献容是被冤枉的。毕竟王尚书跟羊献容走得近,说不定知道些他不知道的事。他心里也清楚,就算王尚书能说出花来,那些匈奴大臣也不会信,他们早就看羊献容不顺眼了;而且他心里的那点怀疑,也未必能打消——证据摆在那儿,不是一句“她是被冤枉的”就能抹掉的。

等待王尚书的间隙,刘曜又拿起那封“密信”,凑到烛火边仔细看了看。这次他没看字迹像不像,而是盯着信纸的边缘——他记得羊献容用的信纸,都是宫里特制的,边缘上有细细的暗纹,像缠枝莲的样子,是为了防止宫外的人仿造。可这封信的边缘,却是光溜溜的,什么都没有,连点花纹的影子都看不见。

他心里一动——这信是假的?!

刚升起来的这点希望,又被现实压了下去。就算信纸是假的,送刘熙出城的事怎么说?还有那两个“证人”,一口咬定看见羊献容的亲信跟晋人密谈。他要是现在站出来说“信是假的”,刘虎肯定会跳出来反驳,说“信纸假不代表内容假”,到时候还是扯不清,反而会让人觉得他是在偏袒羊献容,故意找借口。

刘曜把信扔回案上,重重叹了口气。他靠在椅背上,看着帐顶,觉得这个皇帝当得真难。以前在战场上打仗,不管对手多凶,他都不怕,挥着刀砍就是了;现在面对这些朝堂上的弯弯绕,面对情分和江山的选择,他却一点办法都没有。想护着心爱的人,却怕丢了江山;想保着江山,却又舍不得心里的情分。这种两难的滋味,比打十场仗还累,还熬人。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太监的声音:“陛下,王尚书到了。”

刘曜伸手理了理身上的衣袍,把皱了的地方扯平,又用指腹揉了揉眉心,尽量让脸色看起来平和点。他坐回案后,声音比刚才稳了点:“让他进来。”

门被推开,王尚书快步走了进来,身上还带着点晨露的湿气,他对着刘曜行了个礼:“臣参见陛下,不知陛下急着召臣来,有何要事?”

刘曜指了指旁边的椅子:“坐吧。朕找你来,是想问问你,关于皇后……关于那封密信的事,你怎么看?”

接下来的谈话,可能会决定羊献容的生死,也可能会决定这朝堂的走向。而王尚书心里的那点动摇,还在继续——他不知道,最终会偏向哪一边,也不知道,这场情感与江山的考验,会以怎样的方式结束。

御书房里的烛火还在烧,映着他的脸,一半亮,一半暗,像他此刻的心情,一半是情分,一半是江山,怎么也分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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