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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宫的墙比未央宫的厚三倍,风从窗缝里钻进来时,跟刀子似的,刮在脸上生疼。羊献容把身上洗得发白的旧棉袍裹得更紧,袍角磨出的毛边蹭着脚踝。她坐在冰凉的石床上,手指抚摸着腕间的白玉镯——这镯子还是刘曜去年给她刻名字那天戴的,现在凉得像块刚从井里捞出来的冰,却比冷宫里的石床、墙壁都让她踏实,至少这上面刻着他俩的名,是真的。

她没工夫消沉。从被关进来的第一天起,她就对着窗缝里的月光告诉自己:不能认!她要是认了“通敌”的罪,不仅自己得死,刘熙说不定也会被牵连,那些盼着胡汉闹起来、好趁机夺权的人,就真的得逞了。所以哪怕每天只有一碗冷粥,哪怕夜里冻得缩成一团,她也没让自己垮下去。

风又灌进来,吹得窗纸“哗啦”响,破洞越来越大,能看见外面光秃秃的树枝晃来晃去。羊献容打了个寒颤,牙齿差点咬到舌头,脑子却清明起来,像被什么东西戳了一下——她想起前阵子拓跋力来宫里给她送北地的奶酪时,偷偷跟她说的那句话。

那时候拓跋力刚从刘虎的封地回来,喝了点酒,脸红红的,拉着她的袖子躲在廊柱后,声音压得极低:“皇后娘娘,您得多留心中山王!我这次路过他府,瞧见几个下人往府里搬大箱子,那箱子沉得很,两个人抬都费劲,听动静像是铁家伙,而且样式跟咱们匈奴的弯刀不一样,倒像是……像是石勒那边常用的短刀,刃口窄窄的那种!”

当时她当是拓跋力喝多了瞎猜,还劝他:“别瞎琢磨,中山王再怎么说也是皇室宗亲,哪能私藏外族人的兵器?说不定是他给部下拉练备的新家伙。”没往心里去,现在想来,刘虎前阵子谋反失败,按说该收敛才对,怎么敢顶风作案藏兵器?还偏偏是石勒的制式——这俩人本就眉来眼去的,难不成真勾搭上了?

羊献容坐直身子,眼睛亮得像燃起来的烛火——这说不定就是救命的线索!能找到刘虎勾结石勒的实据,那封假信、送子出城的诬陷,不就都成了笑话,全不攻自破了?

怎么把消息传出去?冷宫里里外外都是刘虎安排的人,门口两个守卫跟石雕似的,除了每天送水送饭的宫人,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她攥紧镯子,心里急得发慌,连手心都冒了汗,直到听见门外传来“笃笃”的敲门声——是送水的张宫人,每天这个点都会来。

张宫人是她刚入宫时就跟着的,老家在汉地的南阳,当年她爹生病没钱治,还是羊献容给了银子,救了全家的命。这宫女心里一直向着她,哪怕现在她落了难,送水时也总偷偷多给她带块窝头。羊献容赶紧定了定神,把翻涌的情绪压下去,等张宫人端着铜盆进来,趁她转身关门的间隙,飞快地从棉袍内侧撕了块干净的布——那是她贴身衬里,还带着点体温。

她拔下发髻上唯一一根铜簪,簪尖蘸着自己的口水,在布上一笔一划写:“速查刘虎府中兵器,石勒制式,事关重大!”字写得歪扭,却每个字都用力,生怕看不清。写完叠成小方块,趁着张宫人转身放盆的功夫,一把塞进她的手里。

“张姐,”羊献容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恳求的颤音,手还在发抖,“这事儿不仅关系到我的命,还关系到熙儿,关系到胡汉的安稳,你一定要想办法把这纸条传给王尚书他们,拜托你了!”

张宫人拿着手里的布块,手心瞬间全是汗。她知道这事儿风险多大——要是被刘虎的人搜出来,不仅她被拉去砍头,老家的爹娘弟弟也得受牵连。她抬头看见羊献容眼里的光,那光里有绝望,还有一丝希望,想起皇后当年救她家的恩情,想起平时皇后待下人的好,她还是咬了咬牙,把布块塞进袖口最里面,用贴身的帕子裹住,点了点头,声音发颤:“娘娘放心,奴婢就是拼了这条命,也会把信送到王尚书手里!”

张宫人端着空盆出去时,心都快跳到嗓子眼了,脚步虚浮的,跟踩在棉花上似的。路过门口守卫时,那守卫斜着眼睛打量她,手按在刀柄上,问:“里面没出什么事吧?皇后没闹?”张宫人强装镇定,脸上挤出个笑:“没呢,皇后娘娘正歇着呢,安安静静的,没动静。”说着还故意晃了晃空盆,才勉强蒙混过去。

出了冷宫的范围,张宫人不敢走大路,专挑宫墙根的小路走,还时不时回头看,生怕有人跟着。她绕了好几个弯,才往汉臣聚集的驿馆跑——王尚书最近为了皇后的事,一直住在驿馆里,没敢回家。等跑到驿馆门口时,她的衣服都被汗湿透了,贴在身上凉得慌,嗓子也干得冒烟,连敲门的力气都快没了。

驿馆的门房认识她,见她这模样,赶紧开门让她进来。张宫人直奔王尚书的房间,敲开门就瘫在地上,喘着气把布块递过去:“王……王大人,皇后娘娘让奴婢传的信,您快看看!”

王尚书赶紧把她扶起来,展开布块,借着烛火看清上面的字后,脸色“唰”地就变了,手里的布块都差点掉在地上。他赶紧让人把张宫人带去偏房休息,又连夜让人去叫了几个还敢替羊献容说话的汉臣——有赵御史、李侍郎,都是平时跟他交好,也认同“胡汉同心”的人。

几个人围着烛火,把布块传着看了一遍,赵御史率先拍了桌子:“这肯定是刘虎的死穴!事不宜迟,今晚就派人去查!再晚了,说不定他就把证据毁了!”他顿了顿,又说:“刘虎的府在后街,我有个门生叫陈默,在他府里当账房先生,平时跟我走得近,能帮咱们引路,还能摸清府里的守卫换班时间!”

李侍郎点头:“我府上有几个护卫,都是以前军中的好手,让他们去,准能办成事!”

当天半夜,月黑风高,赵御史的门生陈默趁着府里守卫换班的间隙,偷偷把李侍郎的护卫领进了刘虎府后的花园。花园深处有座假山,看着不起眼,陈默知道,假山底下藏着个密室,刘虎平时都不让人靠近。几个护卫费了好大劲,才把假山侧面的石头挪开,露出个黑漆漆的洞口。

一个护卫点了火把,往洞里照去——一开门,满屋子的兵器反光晃得人眼睛疼!地上堆着的全是石勒军队常用的短刀和弩箭,刀鞘上还刻着石勒军队的标记,堆得跟小山似的;旁边还放着几个木盒,打开一看,里面全是刘虎跟石勒间谍的往来书信,最上面那封写得清清楚楚:“待我诬陷羊献容成功,引您的人进未央宫,共夺刘曜的江山,平分天下。”

证据确凿!几个护卫赶紧把兵器清点了数量,把书信收好,打包成几个大包袱,趁着夜色,悄悄送出了刘虎府,连夜送到了御书房。

当时刘曜对着那封假信发呆,手里的酒盏都空了,还在往嘴里倒,脑子里还在琢磨:“献容到底会不会骗我?她送熙儿出城,真的是为了通敌吗?”就见王尚书、赵御史几个人捧着一堆东西闯进来,“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齐声喊:“陛下!臣等找到刘虎勾结石勒的证据了!皇后是被冤枉的!”

刘曜赶紧放下酒盏,让他们把东西呈上来。他先拿起那些书信,借着烛火看清上面的字迹和内容时,手猛地一抖,信纸“啪”地掉在地上。他这才醒过来——竟差点被刘虎这逆贼蒙在鼓里!那封假信是伪造的,送子出城的诬陷是编的,刘虎根本就是想借“通敌”的罪名除掉羊献容,再勾结石勒谋反!他还把最信任的人关进了冷宫,让她受了那么多苦!

想起羊献容在大殿上委屈的眼神,想起冷宫里的潮湿和寒风,想起这些天的动摇和怀疑,刘曜心里又疼又怒,抓起案上的书信和兵器清单,“哗啦”一声摔在地上,怒吼道:“刘虎这个逆贼!竟敢欺瞒朕,陷害皇后,还勾结石勒谋反!传朕旨意!”

外面候着的太监赶紧跑进来,躬身听令,头都不敢抬。

“即刻派御林军包围中山王府,清剿刘虎及其党羽!凡是参与诬陷皇后、跟刘虎勾结的,一律严惩不贷,一个都别放过!”刘曜的声音里满是怒火,连带着殿里的烛火都跟着晃,“还有呼延部!他们明知刘虎有异,却知情不报,还帮着他造势,包庇叛乱!削去其三分之一封地,以示惩戒!让他们记住,朕的江山,容不得半点背叛!”

“遵旨!”太监不敢耽搁,捧着圣旨就往外跑,声音传遍了整个皇宫。

御林军很快就出动了,盔甲碰撞的“哐当”声、马蹄声、喊杀声顺着风传了很远,连冷宫里都能听见。羊献容坐在石床边,听着外面越来越近的动静,慢慢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那条破缝,往外看。

天蒙蒙亮了,远处的宫墙上,御林军的黑色旗帜在风里飘着,上面的“刘”字看得清清楚楚;原本守在冷宫门口的刘虎的人,被调去抵抗御林军了,换成了御林军的士兵,正守在门口,站姿笔直。她知道,自己等的那一天,终于来了。

心里却没多少痛快,反而有种劫后余生的疲惫,像跑了一场很长很长的路,终于到了终点,却连笑的力气都没有了。她靠在冰冷的墙上,看着天边慢慢亮起来的光,从鱼肚白变成淡橘色,想起这些天的担惊受怕,想起刘熙还在别院里不知道情况会不会害怕,想起刘曜之前的动摇和怀疑,鼻子一酸,眼泪掉了下来,落在冰凉的手背上。

这一场仗,她赢了,也耗光了她太多力气。她从来没想过要争什么权,也没想过要当什么有权势的皇后,只是想护着自己的家人,想帮刘曜实现“胡汉同心”的念想,让天下太平,让熙儿不用再受身份的委屈。偏偏就有这么多人,见不得她好,见不得这天下太平,非要搞出这么多事。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传来一阵熟悉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然后是铜锁被打开的“咔嗒”声——那是只有皇帝的钥匙才能打开的锁。冷宫的门被推开,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门口,是刘曜。

他穿着明黄色的龙袍,脸上还带着没消的怒火,眉峰皱着,可看到羊献容时,眼神瞬间软了下来,快步走过去,伸手想拉她的手,却又怕她生气,动作顿了顿,声音也放得软:“献容,朕……朕错怪你了,让你在冷宫里受了这么多委屈,是朕不好。”

羊献容看着他,没说话,只是轻轻摇了摇头。她太累了,累得连指责的力气都没有,也不想指责——事情已经过去了,再提也没用。

刘曜见她不说话,心里更慌了,赶紧又说:“熙儿我已经让人接回来了,他很好,就是一直惦记你,回来就问‘娘什么时候回来’,现在在寝殿里等着呢。现在就回未央宫,我让人给你准备了热汤,是你最爱喝的羊肉粟米汤,还有你爱吃的杏仁糕,都是热乎的。”

羊献容终于开口:“陛下,先处理完朝堂的事吧。刘虎的党羽还没清完,呼延部那边肯定也有不满,需要安抚,别因为我,耽误了国事。”

刘曜看着她,心里又疼又愧。他知道,羊献容虽然没说,心里的伤不是一句“对不起”就能好的,她的懂事,比指责更让他难受。他伸手,轻轻握住她的手,她的手还是凉的,他赶紧用手裹住,来回搓了搓,想给她暖点:“国事再急,也没有你重要。朕让王尚书先去处理清剿和安抚的事了,先回去,把身子养好了再说,好不好?”

羊献容看着他眼里的愧疚和心疼,点了点头。她跟着刘曜走出冷宫,清晨的阳光照在身上,暖融融的,她还是觉得有点冷——那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疲惫。她知道,这场危机虽然过去了,但那些隐藏在暗处的矛盾,那些胡汉之间的隔阂,还远远没有解决,以后还会有更多的困难。

不过没关系,她想。她还在,刘曜还在,刘熙还在,他们一家三口还在一起,还在为那个“胡汉同心”的梦努力,就总有一天,能让天下人都明白,胡汉不是敌人,是可以一起守着江山、过好日子的一家人。

她低头看了看腕上的白玉镯,阳光照在上面,“献容”和“阿古拉”两个字泛着光,清晰得很。就像他们的情分,虽然经历了风雨,有过怀疑和动摇,却还在,还能陪着他们,走接下来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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