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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熙最近总躲着羊献容。

不是怕,是烦。

他今年刚十六,正是爱耍性子的年纪,本该跟着匈奴将领学骑马射箭,跟着部落里的同龄人摔跤喝酒,羊献容偏不让——天天逼着他背《论语》,写汉字,还说“你是汉赵太子,得懂汉人的礼,才能让汉人服你”。有回他偷偷跟呼延莫家的儿子去打猎,回来晚了,羊献容直接把他关在书房里,罚他抄十遍《孝经》,连晚饭都没给吃。

“太子,你这哪是当太子啊,分明是当汉人的书呆子!”呼延莫这话,算是说到刘熙心坎里了。

呼延莫是呼延晏的侄子,比刘熙大十岁,天天变着法儿地跟他套近乎——今天带壶西域的葡萄酒,明天拿把镶宝石的匕首,贴在他耳边说些“掏心窝子”的话。

这天傍晚,两人又躲在刘熙寝宫的偏殿里喝酒。呼延莫给刘熙倒了杯酒,叹了口气:“太子,你知道外面现在怎么说吗?都说你娘的‘胡汉均税’,把匈奴贵族的家底都快掏空了——我叔(呼延晏)家里,这月刚卖了五十头羊,才凑够交税的钱;刘虎大人更惨,把他爹留下的玉璧都当了。”

刘熙捏着酒杯,没说话——他其实也听说了,上次去呼延晏家,见他家客厅里的地毯都换成旧的了,以前那些亮晶晶的铜器也不见了。

“你娘这哪是收税啊,”呼延莫又喝了口酒,声音压低了些,带着股子狠劲儿,“她是把咱们匈奴的根刨了!老祖宗传下来的免税特权,到她这儿说没就没;她还让汉人跟咱们通婚,以后匈奴人的孩子,都得姓汉人的姓,说汉人的话,这还是匈奴吗?”

这话像根刺,扎在刘熙心里。他从小就听部落里的老人说“匈奴是狼的后代,要骑最烈的马,喝最烈的酒”,羊献容总让他离这些“野蛮”的东西远点儿,让他学汉人的温文尔雅。他有时候也纳闷:自己到底是匈奴太子,还是汉人的太子?

“我娘说,这是为了胡汉好好相处……”刘熙小声反驳,心里却没底。

“相处?”呼延莫冷笑一声,“她是为了她的名声!你看她,以前是西晋的皇后,现在是汉赵的皇后,两边都想讨好,最后呢?匈奴人恨她,汉人也未必领她的情——李老爷子不就带头抗税了吗?她就是个两头不讨好的主儿,还想拉着匈奴一起倒霉!”

刘熙没说话,端着酒杯一口闷了。酒劲儿上来,心里的委屈和不满,一下子全涌了上来——他想起母亲逼他背书的样子,想起母亲在朝堂上跟匈奴将领吵架时,从来没问过他的想法,想起别人背后说他“是汉人皇后养的软蛋”。

“那……那我能怎么办?”刘熙的声音带着点哭腔,“我是太子,我娘什么都不让我管,什么都替我做主。”

呼延莫眼睛一亮,靠到他跟前,声音压得更低:“太子,你想不想掌权?想不想让你娘听你的?”

刘熙一愣:“怎么掌权?我娘现在管着朝政,匈奴将领也不听我的……”

“有个人能帮你。”呼延莫神秘兮兮地说,“石勒!石虎不是快打到长安了吗?石勒早就想帮太子继位了——你跟他合作,承诺继位后向他称臣,每年给他纳贡,他就派大军帮你把你娘赶下台,让你当真正的皇帝!”

刘熙吓得手一抖,酒洒了一半:“石勒?他……他是羯人,是咱们的敌人啊!”

“敌人怎么了?”呼延莫拍了拍他的肩膀,“能帮你掌权的,就是朋友!你想啊,等你当了皇帝,想废除‘胡汉均税’就废除,想让匈奴贵族免税就免税,谁还敢说你是软蛋?到时候,你娘也得听你的!”

刘熙的心跳得飞快——他长这么大,从来没尝过“掌权”的滋味,呼延莫的话,像个钩子,勾得他心里直痒痒。他犹豫了半天,咬了咬牙:“那……那我怎么跟石勒联系?”

呼延莫笑了:“这个你不用管,我来帮你。你写封信,说愿意跟他合作,我就派人把信送出去。”

当天晚上,刘熙就躲在书房里写了信。他字写得不好,歪歪扭扭的,每一个字都透着兴奋——信里说“若赵王(石勒)助我继位,我愿称臣纳贡,永结同盟”,写完还按了手印,偷偷交给了呼延莫派来的亲信。

他以为这事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却忘了羊献容早就在他身边安了眼线——小太监小禄子。

小禄子是羊献容从西晋宫里带出来的,跟了她十几年,忠心耿耿。羊献容知道刘熙年纪小,容易被人挑唆,就让小禄子跟着刘熙,每天把刘熙的行踪、见了谁、说了什么,都偷偷告诉她。

那天晚上,刘熙写信用的纸,是宫里特制的竹纸,上面有个小小的“宫”字标记。小禄子趁刘熙睡着,偷偷翻他的书桌,在抽屉最里面找到了那封信的草稿——刘熙没敢把正本留下,写了个草稿,没想到还是被发现了。

小禄子一看草稿上的内容,吓得魂都快没了——太子居然要跟石勒合作,这要是被娘娘知道了,还不得气死?他不敢耽误,揣着草稿,连夜从后门溜出东宫,往羊献容的寝宫跑。

那时候已经是半夜了,羊献容还没睡——她刚处理完边境的急报,坐在灯下看粮册,眼眶熬得通红。小禄子“扑通”一声跪在她面前,声音都在抖:“娘娘……不好了……太子……太子他……”

“怎么了?慢慢说。”羊献容心里一紧,放下粮册。

小禄子把草稿递过去,哭着说:“太子跟呼延莫勾结,还写信给石勒,说愿意称臣纳贡,让石勒帮他继位……这是草稿,奴婢在他书桌里找到的!”

羊献容接过草稿,手指都在抖。她借着灯光一看,上面歪歪扭扭的字,确实是刘熙的笔迹,“称臣纳贡”那几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得她手心疼。

她怎么也不敢相信——那是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儿子,是她一手带大的太子,居然会跟敌人勾结,要赶她下台?

“啪”的一声,羊献容把草稿摔在桌上,脸色白得像纸,呼吸都变得急促:“备车!我要去东宫!”

福贵刚睡下,被人叫起来,赶紧吩咐人备车。羊献容连外套都没穿好,就往东宫赶——马车在宫里的石板路上跑,车轮“咕噜咕噜”响,像敲在她心上。

到了东宫,羊献容直接冲进刘熙的寝宫。刘熙睡得正香,还打着小呼噜,嘴角带着笑,不知道梦见了什么好事。

“刘熙!你给我起来!”羊献容一把掀开他的被子,声音气得发颤。

刘熙被吓醒,揉着眼睛,迷迷糊糊地说:“娘?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

羊献容把草稿扔在他脸上:“你看!这是什么?你跟石勒勾结,要当他的傀儡皇帝,你是不是疯了?”

刘熙看到草稿,瞬间清醒了,脸色“唰”地白了,赶紧爬起来想把草稿藏起来:“娘,不是的,你听我解释……”

“解释什么?”羊献容一把抓住他的手腕,眼神像要吃人,“解释你怎么背叛汉赵?解释你怎么跟羯人合作?解释你怎么想把你娘推下台?刘熙,我平时是怎么教你的?你忘了石勒是咱们的敌人?忘了他杀了多少汉赵的人?”

刘熙被她抓得疼,又怕又怒,挣扎着喊:“我没背叛!我是为了匈奴!你天天搞什么‘胡汉均税’,把贵族们逼得活不下去,把汉赵搞得一团糟,再这样下去,汉赵就完了!我跟石勒合作,是为了保住匈奴,保住汉赵!”

“保住匈奴?”羊献容气得笑了,“你跟敌人合作,叫保住匈奴?石勒是想吞了汉赵,不是帮你继位!你个蠢货,被呼延莫当枪使了都不知道!”

“我不是蠢货!”刘熙也急了,使劲推开羊献容,“是你不懂!是你天天逼我学汉人的东西,逼我做我不想做的事,你从来没问过我想要什么!呼延莫说得对,你就是想把匈奴变成汉人的样子,你根本不把我当匈奴太子!”

羊献容被他推得踉跄了一下,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儿子,心里像被刀割一样疼。她忍了又忍,最后还是没忍住,扬手就给了刘熙一巴掌。

“啪”的一声,清脆响亮。

刘熙捂着脸,愣住了——长这么大,羊献容从来没打过他。他看着羊献容,眼睛一点点红了,里面全是恨:“你居然打我?”

“我打你是让你清醒!”羊献容的声音带哭腔,“我辛辛苦苦把你养大,教你读书,教你做人,不是让你跟敌人勾结,不是让你背叛自己的国家!”

刘熙疯了一样,冲上去推羊献容:“我恨你!我就是恨你!你从来想着你的融合,想着你的名声,根本不管我是不是匈奴太子,不管我想不想要!”

两人拉扯间,羊献容手腕上的白玉镯“咔嗒”一声,断成了两截。

那镯子是刘曜当年送给她的,上面刻着三个小字“汉胡和”,是他们俩的融合理想,也是她天天戴在手上的念想。断镯掉在地上,碎成了好几片,像她的心一样,碎得再也拼不起来。

羊献容看着地上的断镯,就没力气了,松开了手。

刘熙也看到了断镯,他现在满脑子都是愤怒和委屈,根本没心思管这些。他推开宫门,正好看到呼延莫派来的亲信等在外面,赶紧跑了过去:“快走!带我走!”

亲信拉着他,骑上早就备好的马,往宫外跑。刘熙跑的时候,还回头看了一眼寝宫的方向,吼出一句:“我恨你!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声音飘进羊献容耳朵里,她腿一软,瘫坐在地上。

福贵和小禄子赶紧跑进来,想扶她起来:“娘娘,您没事吧?”

羊献容没说话,盯着地上的断镯碎片,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颗接一颗地掉下来。

窗外的天,慢慢亮了,羊献容觉得,她的天,彻底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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