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勒在长安登基那天,天是灰蒙蒙的,连点太阳都没有。
皇宫大殿里,原本汉赵的龙椅被擦得锃亮,石勒穿着件玄色绣金的袍子,没戴皇冠,就用根玉簪把头发束起来,坐在龙椅上,手里还把玩着那枚传国玉玺。底下站着的大臣,一半是羯族将领,一半是投降的汉臣和匈奴旧部,没人敢抬头看他——石勒这人生性多疑,又狠辣,前几天刚杀了几个敢提“恢复汉制”的汉臣,现在谁都怕触他的霉头。
“今天叫你们来,就说件事,”石勒的声音不高,却带着股威慑力,震得殿梁嗡嗡响,“我建了后赵,这天下就是我的了。但我知道,胡汉仇杀这么多年,不是一天两天能好的。羊献容那女人,以前想搞‘胡汉融合’,想法不算蠢,就是太软,搞砸了。现在,我来搞,按我的规矩来。”
他说着,把玉玺往龙案上一放,“啪”的一声,吓得底下人一哆嗦。
“我的规矩就是——胡汉分治!”石勒竖起两根手指,一字一句地说,“第一,胡人像羯族、匈奴、鲜卑的,都去当兵,不用缴税,朝廷还管饭;汉人呢,就老老实实务农,按田亩交税,交五成——也就是收十石粮,交五石给朝廷。”
这话刚说完,底下就起了点小骚动。汉臣们脸色都白了——五成税?这也太重了!以前汉赵最多收三成,羊献容推“均税”时才收两成,这五成税,老百姓根本扛不住啊!没人敢说话,上次王大人刚想替汉民求情,就被石勒以“私通匈奴”的罪名砍了头,现在谁还敢捋虎须?
羯族将领们倒是高兴,一个个脸上堆着笑——不用缴税还能当兵,当兵就有军功,有军功就能升官发财,这好事哪儿找去?石虎更是拍着胸脯喊:“大哥英明!这样一来,咱们羯族的兵只会越来越多,汉人也不敢作乱!”
石勒没理他,继续说:“第二,禁止胡汉通婚!胡人跟胡人娶,汉人跟汉人嫁,谁要是敢跨族通婚,不管是胡人还是汉人,一律斩了!”
这一条更狠。以前羊献容推“胡汉通婚”,虽然没成气候,可至少有不少胡汉百姓私下结亲,关系也缓和了些。现在禁止通婚,等于直接把胡汉分成了两拨,连点缓和的机会都不给。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条,”石勒的眼神冷了下来,“胡人要是杀了汉人,不用偿命,赔五十两银子就行;但汉人要是杀了胡人,不管有意无意,满门抄斩!”
“轰”的一声,底下彻底乱了。汉臣们再也忍不住,有个年轻的汉臣刚想站出来,就被旁边的老臣拉住了——拉他的是张彦,他摇了摇头,眼神里满是无奈:“别送死,咱们现在说什么都没用。”
石勒看着底下的骚动,冷笑一声:“怎么?有人不服?不服的可以站出来,咱们聊聊。”
大殿里瞬间安静下来,连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没人敢站出来,谁都知道,跟石勒“聊”,就是跟阎王爷“聊”。
“既然没人不服,那就这么定了!”石勒站起身,“石虎,你带着人,把这三条规矩写成告示,贴满长安大街小巷,再派人去各州府传达,谁敢违抗,格杀勿论!”
“遵旨!”石虎大声应着,转身就往外跑。
没几天,长安的大街小巷就贴满了“胡汉分治”的告示。小吏们敲着锣,喊着“胡人当兵免税,汉人务农缴五成税,禁止通婚,杀人偿命有别”,百姓围过来看,看完后,汉人一个个唉声叹气,胡人却眉开眼笑。
最惨的是汉人农民。
李老汉就是个普通的汉人农民,家里有三亩地,以前在汉赵时,缴三成税,还能留七成粮,勉强够一家人糊口。要缴五成税,三亩地收十石粮,得交五石给朝廷,剩下的五石,要养活一家五口,还要留种子,根本不够。
这天,收税的小吏来了,是个羯族人,叫阿羯,才十七岁,手里拿着把弯刀,身后跟着两个汉人衙役。阿羯一脚踹开李老汉家的门,看到院子里晒的粮食,眼睛都亮了:“老头,税粮准备好了吗?五石,少一粒都不行!”
李老汉赶紧跑过去,陪着笑脸:“官爷,今年收成不好,三亩地只收了八石粮,能不能少交点儿?交三石行不行?剩下的还要养活家里人呢!”
“少交?”阿羯冷笑一声,一脚踹翻了装粮的袋子,粮食撒了一地,“石勒大王的规矩,你也敢改?我说五石就是五石!今天要是交不出来,就把你家的牛拉走抵税!”
李老汉的老伴儿赶紧跪下来,拉着阿羯的裤腿哭:“官爷,牛不能拉走啊!拉走了牛,明年怎么种地?我们一家就等着饿死了!”
“饿死?”阿羯一脚把她踹开,“饿死也是你们汉人自己的事,跟我们羯族没关系!赶紧交粮,不然我连你家房子都烧了!”
李老汉看着撒了一地的粮食,又看着老伴儿被踹得坐在地上哭,心里像被刀割一样疼。他没办法,只能让儿子把家里仅有的五石粮装起来,递给阿羯。阿羯接过粮袋,掂量了掂量,满意地笑了:“早这样不就完了?下次再敢磨蹭,有你好果子吃!”说完,带着衙役扬长而去。
看着阿羯的背影,李老汉的儿子咬着牙说:“爹,这日子没法过了!五成税,还让不让人活了?以前羊皇后在的时候,虽然也收税,可至少胡汉一样交,咱们缴两成,还能活下去,现在……”
“别胡说!”李老汉赶紧捂住他的嘴,“小心被人听见,满门抄斩!”
这话还是被隔壁的羯族邻居听见了。那邻居是个羯族小兵,叫巴图,跟阿羯认识。他听到李老汉儿子的话,立刻跑去找阿羯,添油加醋地说:“阿羯兄弟,李老汉家的儿子骂石勒大王,还说羊献容那女人好,咱们的规矩不好!”
阿羯一听就火了,带着几个羯族兵,拿着弯刀就往李老汉家跑。李老汉刚把撒在地上的粮食捡起来,就见阿羯冲进来,一把抓住他儿子的衣领,弯刀架在他脖子上:“你小子敢骂大王?还敢怀念羊献容?我看你是活腻了!”
“官爷,他不是故意的,他就是一时糊涂,您饶了他吧!”李老汉赶紧跪下来,磕着头求饶。
“饶了他?”阿羯冷笑一声,“汉人杀了胡人要满门抄斩,你小子骂大王,也得满门抄斩!”
就在这时,村里的保长跑来了。保长是个汉人,平时对羯族兵百依百顺,他赶紧陪着笑脸说:“阿羯官爷,这孩子年轻不懂事,您大人有大量,别跟他一般见识。我替他们家赔您十两银子,您饶了他们吧?”
阿羯想了想,十两银子也不少,就收起弯刀,踢了李老汉儿子一脚:“看在保长的面子上,这次饶了你!下次再敢胡说,我砍了你的头!”说完,拿着保长给的十两银子,带着羯族兵走了。
李老汉抱着儿子,哭得浑身发抖。他儿子擦了擦眼泪,咬着牙说:“爹,我跟他们拼了!反正早晚都是死,不如拼了这条命,也让他们知道咱们汉人不是好欺负的!”
李老汉没说话,只是摇了摇头——他知道,现在还不是时候,可这口气,他咽不下去。
这样的事,在长安周边天天发生。
有个汉人商贩,叫王二,在街上卖菜,不小心撞了个羯族兵,菜篮子掉在地上,菜撒了一地。羯族兵二话不说,一刀就把王二砍死了,还踩了踩地上的菜,骂道:“不长眼的东西,敢撞老子!”
王二的家人哭着去衙门告状,可县官是个羯族人,只说:“胡人杀汉人,赔五十两银子就行。”给了王二家人五十两银子,就把这事了了。王二的妻子抱着银子,哭得撕心裂肺:“我男人的命,就值五十两银子吗?以前羊皇后在的时候,哪有这种事啊!”
还有个汉人姑娘,叫杏花,长得漂亮,被个羯族将领看中了,想抢回去当小妾。杏花不愿意,她早就跟村里的汉人小伙子定了亲。羯族将领不管这些,带着人就把杏花抢走了,还把她的未婚夫打得半死。杏花的父母去告状,县官却说:“禁止胡汉通婚,是说汉人不能主动嫁给胡人,胡人抢汉人姑娘,不算通婚,你们别没事找事!”
汉人百姓的怨气,像堆干柴,就差一点火星,就能烧起来。
没两个月,火星就来了。
雍州有个汉人叫陈虎,以前是汉赵的士兵,因为不满“胡汉分治”,偷偷联络了雍州的汉人百姓,有农民,有商贩,还有以前的汉赵士兵,一共凑了三千多人,发动了叛乱。
他们先杀了雍州的匈奴军官——那军官平时最喜欢欺负汉人,抢汉人的粮食,杀汉人的百姓,汉人早就恨透了他。陈虎带着人冲进军官的府里,把他砍死在院子里,还把他的家产分给了汉人百姓。
然后,他们占领了雍州的县城,贴出告示,说“废除胡汉分治,恢复胡汉均税,胡汉平等”。百姓们听说了,都来投靠陈虎,没几天,叛乱的人马就从三千人变成了五千人。
消息传到长安,石勒气得把玉玺都摔在了地上:“一群没用的汉人,还敢叛乱!石虎,你带着两万人马,去雍州,把叛乱的人全杀了,一个都别留!”
石虎早就想打仗了,接到命令,立刻带着两万人马,往雍州赶。羯族兵都是骑兵,跑得又快又狠,没几天就到了雍州县城。
陈虎的人马虽然多,可都是些农民和商贩,没什么武器,也没打过仗,根本不是羯族兵的对手。石虎下令攻城,羯族兵骑着马,拿着弯刀,冲进城去,见人就杀,不管是叛乱的人,还是普通百姓,都不放过。
陈虎带着人拼命抵抗,可还是挡不住羯族兵的进攻。最后,陈虎被石虎一刀砍死,脑袋被挂在城楼上示众。叛乱的人要么被杀,要么被抓,抓起来的人,不管男女老少,都被发配去边境做奴隶,一辈子都别想回来。
雍州叛乱被镇压了,可汉人百姓的怨气,却没被压下去。
长安城里,百姓们不敢明着说,只能在私下里议论。李老汉和几个老伙计坐在院子里,偷偷地说:“以前觉得羊皇后急,现在才知道,她至少想让胡汉平等,想让咱们汉人有活路。现在石勒这规矩,根本就是把咱们汉人当猪狗,想杀就杀,想抢就抢,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是啊,”另一个老伙计叹了口气,“羊皇后要是还在,肯定不会让咱们受这种苦。她推‘胡汉均税’,虽然也有问题,可至少胡汉一样交税,咱们缴的税也少,哪像现在,五成税,还不如杀了咱们呢!”
“嘘!小声点!”有个老伙计赶紧提醒他们,“别让羯族兵听见了,不然咱们都得死!”
几个人赶紧闭上嘴,院子里只剩下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李老汉的儿子,偷偷藏了一张羊献容以前推“胡汉均税”的告示碎片——那是他从雍州逃难来的人手里拿到的,上面写着“胡汉均税,按田收粮,胡汉平等”。他把碎片藏在怀里,每天晚上都拿出来看,心里想着:总有一天,咱们汉人能像羊皇后说的那样,跟胡人平等相处,不用再受这种欺负。
他不知道的是,在长安的其他地方,还有很多像他一样的汉人,也在偷偷藏着羊献容的告示碎片,或者在心里怀念着那个虽然急功近利,却至少想给胡汉一个公平的女人。
石勒以为,用强权就能管住汉民,用“胡汉分治”就能稳定天下。可他忘了,压迫越重,反抗就越烈。他的“扭曲融合”,不过是用刀子把胡汉的矛盾压在底下,只要刀子一松,矛盾就会再次爆发,而且会比以前更猛烈。
长安的天,还是灰蒙蒙的。羯族兵还在街上来回巡逻,汉人百姓还在忍气吞声。可谁都知道,这平静只是暂时的,总有一天,汉人百姓的怨气会像火山一样爆发,把这“扭曲的融合”,连同后赵的江山,一起烧个干净。
而羊献容的名字,也成了汉人百姓心里的一点念想——那个想让胡汉平等的女人,虽然失败了,却比那些用强权压迫百姓的人,更值得被记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