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这些,我还打听到他们卖地图,在后面写了字儿,一份就敢卖五毛钱!!
隔壁尹主任家闺女都帮他们从书店拿了上千份地图了!”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关于地图的信息,是张二丫从陈大妈嘴里,陈大妈从尹家同院的周家嘴里听说的。
许奋进是知道自己丈母娘满嘴跑火车的老毛病的,可张家的事情他不是第一次从她口中听说。
刚才进门,别的邻居也在聊着这件事。
他琢磨着张家即便没有丈母娘说着那么赚钱,但一个月好几百,甚至上千块说不定还真有。
一个月大几百甚至上千,在这个时代可不是个小数目……
最重要的是,张飞扬能有这个脑子,看来是个聪明的……
张二丫见女婿面色沉重,一边听她说话,一边屈指叩击桌子,说话的声音慢慢慢下来。
“奋进,你问这些干啥?你不会也想卖泥鳅吧?”
一旁她的女儿袁香秀立刻紧张起来:“奋进,你可别糊涂!”
个体户再赚钱,那也挺不直腰杆子。
在她看来,后院张家买卖做的红火,可那是国家没有管,只要一出手,这些人吃了多少,还不是得乖乖吐出来?
张二丫的想法和女儿一样,紧张地看着女婿,后悔自个儿刚才嘴一咕噜,把张家的事情都给说了。
行长女婿要是真的砸了铁饭碗跑去卖泥鳅,那才让人笑掉大牙呢!!
相比没文化的妻子和丈母娘,能当上支行副行长的许奋进显然懂得更多。
他知道其实现在国家对待个体经济的方针是“不宜提倡,不要公开宣传,也不要急于取缔。”
四九城这样的大城市不明显,可放眼全国,计划经济的闸门已经被撬开,民间的力量已经四处弥漫。
现在“致富”才是全国人民代表共同的渴望。
在一些偏远的山区和县城,私营经济如同雨后春笋一般涌现,也就是四九城,尤其是像岳母大杂院这样全是工人家庭聚集的地方,才会认为个体户低人一等。
当然,许奋进这么想,并不代表他就要真的去做个体户。
他是大学毕业后分到农业银行的,奋斗这么多年才当上副行长。银行从业人员的社会地位比普通工人还要高,更遑论个体户。
人是社会性动物,钱只能代表一部分,社会地位,人脉,以及身份,有时候比钱更重要。
就比如他一个月工资虽然不足百元,但走到哪里都有人叫一声“许行长”。
而一个个体户,哪怕赚的再多,不还得给人赔笑脸,当孙子吗?
许奋进对张飞扬感兴趣,并不是想有样学样卖泥鳅,他想的,是另一件事。
……
中午一点半,张家众人吃完饭回到大杂院,正好遇到许奋进两口子准备离开。
“老太太,好久没见,您身子骨还硬朗?”许奋进笑眯眯地跟张奶奶打招呼,就跟不知道这老太太刚揍过自个人岳母似的。
张奶奶伸手不打笑脸人,也笑眯眯地回话:“小许又来看你岳母了?真是个孝顺孩子……怎么没把孩子们也带来?”
“都去上学了,我们夫妻工作都忙,只能让他们在学校吃。”许奋进回答。
“忙点儿好。”张奶奶说。
“嗐,也是瞎忙。最近我们银行任务紧,又是存款任务,又是贷款任务,还有国库券……总之,焦头烂额的。”许奋进话是回复张奶奶的,眼神却又跟张飞扬搭上线。
“张老弟有没有兴趣投资一些国库券?”
张飞扬淡笑:“有需要的话,一定找许哥。”
这就是不打算买了,许奋进依旧不放弃:“现在存款利率挺高,弟弟如果有暂时用不到的钱可以找我。”
停顿了一下,又道:“以后如果做买卖需要周转,只要合规,哥哥也能给帮得上忙。”
张飞扬继续微笑,跟他寒暄,中间还抽了对方散的一只大前门。
大杂院里人住的稠密,彼此之间毫无秘密可言。
张二丫的女婿许副行长跟张飞扬攀谈的消息,很快如同插上翅膀一般传遍了整个大杂院。
中院北屋,吴所谓捧着一大碗过水面条,一边大口大口的往嘴里扒拉,一边听着他爹从外面带回来的消息。
趁着他爹停顿的当口,他抬起头一抹嘴:“爸,大飞比我还小几岁呢。他都做买卖了……我前几天听死耗子说,咱们这片儿也有人开私营餐馆了。您说我要不要?”
话没说完,就被他爹吴大头给打断了:“要不要什么?臭小子我告诉你,当初为了让你进厂当帮厨,你老子我可是给主任塞了一条小黄鱼的。
如果不是你老子我当初上下打点,你能小小年纪就上灶?老子费劲了心思才让你当上‘八大员’,你要是敢撂挑子,我打死你!”
吴所谓被劈头盖脸一顿骂,面带不虞:“什么八大员不八大员的……挣得还没有个体户一个星期多……也就您把这工作当个宝。”
“你知道个蛋!个体户不就挣得多点儿吗?他们有工会吗?他们有互助会吗?他们走在大马路上,腰杆子能挺得起来吗?出去相亲,人姑娘听到他们是个体户,面儿都不带见的。”吴大头语气鄙夷。
吴所谓正是光吊打着炕沿响的年纪,整天做梦都想娶媳妇儿。听到他爹最后一句话,做买卖的心思少了一大半。
只是终究还有一些不死心:“我倒也不是非做买卖不可,只是我们主任看我不顺眼,老是给我穿小鞋。”
吴大头虽然四十多岁,但也是个暴脾气。
听到独子在单位受气,当即大手一挥,给出指示:“干丫的!”
国营单位的铁饭碗,还真不怵他当领导的!
“得嘞!”吴所谓埋头又开始干饭。
后院郭家也发生了跟吴家差不多的对话,只是郭永浩并没有被父亲说服。
父子俩不欢而散,郭永浩骑着自行车出门,直奔胭脂胡同红姐家。
他爹其实也想跑,但因为前科累累,被妻子严加看管,只能老实的待在家。
八月三日一大早,
张飞扬刚起床,就看到弟弟张新宇围在老太太身边,殷勤无比地往她嘴里送一颗酸三色。
张奶奶对小孙子的讨好很是受用,就着他的手将糖吃进嘴里。
“糖甜不?”
“甜。”
“好吃不?”
“好吃。”
张新宇笑的就像一条大尾巴狼:“奶奶,昨儿您的工资还没用吧?您这么大年纪了,要不那钱给我,我帮您存着?”
“噗~”张奶奶一口把糖吐回张新宇摊开的手里,“还你。”
张新宇脸色难看的就像吃了屎:“老太太,您这……”
张奶奶冷笑:“就知道你小子没安好心。钱,没有。糖,你拿走。”
张新宇:“您从嘴里吐出来的,我还怎么拿走?”
张奶奶理不直气也壮:“我嘴里吐出来的咋了?我嘴里又没有屎!!
再说了,小时候你吃奶抢不过你二哥,都是我嚼碎了馒头吐出来,再喂给你的。那时候你怎么不嫌弃我?”
“这能一样吗?”
“没啥不一样。糖你要不要?不要我还自个儿吃。”老太太说完,又把吐出来的糖塞回嘴里。
张新宇大吃一惊,竖起大拇指:“还是您牛,怪不得整个大杂院的住户都怵您呢。”
张奶奶嗤笑。
没能骗到老太太的张新宇黯然离家,张飞扬好奇的凑过来:“奶奶,您居然没把钱给老四。我还以为……”
张奶奶眯着眼看向他:“还以为我被他三哄两哄的,就会像以前一样,把兜里的钱都给他?”
张飞扬点头。
弟弟初二肄业之后就闲散在家,每天无所事事地。
一三五看录像,二四六打麻将。星期天没事儿干,喝个小酒吃个卤煮。
张新宇跟着这些人混,越来越离谱。刘秀英和张建国气的直跺脚,张奶奶却心疼这个小孙子。
知道他没工作,心疼他没钱花。只要兜里有俩大子儿,都贴补给他了。
张飞扬还以为,老太太这次拿了工资,一定也会毫不犹豫地捐献给小孙子呢。
谁承想,人老太太这次居然支棱起来了。
张奶奶听完张飞扬半抱怨半写实的话,长叹一声:“大飞啊,你奶奶是老了,不是傻了。
新宇一个大小伙子,兜里一分钱没有出门咋做人吗?所以我以前能给点儿就给点儿。”
她给的也不多,三毛两毛的,看了电影就喝不了汽水。喝了汽水就吃不上雪糕。
“啥事儿都得有个度。他昨儿才拿到你给的五十七块钱工资,我怎么可能再给他钱?男人啊,有钱就变坏。”
张奶奶不懂别人,还不懂自个儿的小孙子吗?那就是个得志就猖狂的主儿。
兜里揣着五十七都不够他浪的,要是再给三十,丫插上俩翅膀就能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