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后的大杂院比白天热闹的多。
扛着自行车刚下班正往院子里走的工人,占着水龙头洗菜的妇女,坐在大榆树底下下象棋的老人,还有蹲在他们脚边儿打玻璃珠的光屁股小孩。
空气中传来各家各户饭菜的香味,夫妻对骂声,小孩玻璃珠进洞后的欢声笑语声,共同谱写一曲名为人间烟火的曲子。
后院,张家。
张飞扬再三保证两个月后,一定把大姐的事情给处理好,如果处理不好,自己就亲自去砸了老王家的锅,终于暂且安抚住嫂子刘秀英。
张奶奶依旧满面愁容,刘秀英从不内耗,信了张飞扬的话之后,就开始安排晚上睡觉的事情。
“红梅跟老太太睡堂屋,我带着老二,老三睡我跟你大哥的房间,一乐跟大飞一张床。”
“那要是大哥回来了呢?”张新宇问。
“那就让二和跟你睡。”刘秀英说,“住的问题解决了,明儿我带着红梅去一趟街道办,问问户口和工作咋解决。”
张红梅虽然久不回城,但也知道那些有户口的暂且捞不着工作,自己一个户口已经在乡下的,更是没戏。
大哥张建国之前在古建队工作,三个月前古建队名存实亡,大哥留下一封信说出去找出路,至今杳无音讯。
大弟弟张飞扬在上高中,九月份就要升高三。
小弟张新宇初中肄业后待业至今,每天在街面上胡混,没少给家里惹麻烦。
这个家,目前只有大嫂刘秀英在纺织厂工作,一个月工资不过五十二块八。
以前自己在乡下自身难保,两个弟弟都靠着大哥和大嫂养活。
一想到自己被离婚,家里又多了个吃白食的,张红梅内疚不已。
“是我没用,老给家里添负担。”
“甭哭了,都到了这份儿上,说这个有什么用?有我在,总归让你们饿不死。你啊,且安心住下。”刘秀英翻了个白眼儿。
她告诉大家,家里存款还有九十五块。
“够花一阵的,其他的,等你们大哥回来再说。”
九十五块钱听起来不错,可哪够一家九口的嚼裹呢?
张红梅低头不语,咬着牙,暗下决心,今晚暂且在家里住下,明儿就出去,走到哪儿算哪儿,哪怕流浪当盲流呢,总归不能给家里添负担。
“九十五块够个屁,都他妈穷闹的。”张新宇怒砸桌子,恨声骂道。
要是家里有钱,能被王志强个乡下泥腿子骑在脖子上欺负吗?要是家里有钱,大姐也就能安心住下了。
“对啊,都是穷闹的。”张飞扬叹了口气。
虽说这年头家家户户都穷,但他们家属于瘸子里头的瘸子,穷鬼里面的穷鬼。
如果有钱,很多问题都可以迎刃而解。最起码,大哥就不会铤而走险,客死他乡。
当务之急,唯有搞钱。
见大家一时间沉默不语,刘秀英起身:“不说这些,我们厂子今天发了西瓜,我去切一个吃了解暑。”
半晌没吱声的张飞扬猛的开口:“大姐,你带回来多少鸡蛋?大嫂,你们单位发了几个西瓜?”
“……八十八个。”张红梅说,“原本他不给,是村支书逼他给的。”
刘秀英看她那副样子就来气,咬着牙说:“发了俩西瓜,我挑的最大的两个,每个都有十几斤。”
“大嫂,这个西瓜您先别切,我想到搞钱的法子了。”张飞扬一拍大腿。
“什么法子?”一家人齐刷刷看过来。
张飞扬笑着说:“我记得家里还有十斤黄瓜?”
张奶奶得意洋洋:“供销社来了不要票的黄瓜,我带着一乐他们抢的。”
为了抢这十斤黄瓜她可是铆足了力气,拎着拐杖,谁挤就敲谁脑袋。最后成功将剩下的黄瓜都给兜圆儿了。
张飞扬赞许地看向他们家老太太:“抢得好,这些东西要派上大用场了。”
刘秀英急了:“你小子能别卖关子了吗?你到底要用这些鸡蛋,西瓜,黄瓜干啥?”
“卖!”张飞扬简明扼要。
“怎么卖?”刘秀英问。
“把鸡蛋都给煮成茶叶蛋,西瓜切块,黄瓜切根,晚上咱们一起去火车站,到站台上卖。”张飞扬开始给大家分析。
“坐长途火车的一坐都是四五天,甚至有一个星期的。咱们就把这些东西卖给他们。
供销社鸡蛋一斤一块一,咱们煮好的茶叶蛋一个三毛五,两个六毛。
西瓜供销社卖七分钱一斤,咱们切成块,一块一斤左右,卖一毛五。
黄瓜奶奶买回来多少来着?哦,五分钱一斤,咱们卖一根三分,两根五分。
这些如果都能顺利卖出去的话,咱们就能收入大概三十二块钱。”
张飞扬侃侃而谈,给全家算了一笔账。最后总结:“要是这买卖能干,明天白天咱们继续弄东西,晚上接茬卖。”
“这么多东西,一晚上哪里能卖掉?要是卖不掉,西瓜和鸡蛋只怕就要坏了。”张奶奶摇头,觉得不靠谱。
“奶奶,您没去过火车站不知道,现在咱们四九城站每天发送的人次有二十四万人,就咱们这点儿东西,真不够卖的。”
张飞扬这番话可不是忽悠老太太,实际上,从今年开始,就是个体户最好的年份。
有道是“搞原子弹的不如卖茶叶蛋的。”就是这个年代的写照。
至于为什么一片蓝海,做买卖的人却不多,一来是因为这年头个体户地位低下,大家更愿意找一份大国营,哪怕是大集体的稳定工作。
二来则是政策刚开始松动,大部分有心的人,还持有观望态度。
张红梅自觉已经破罐子破摔,自然答应了弟弟的建议。
张新宇一拍大腿:“二哥说的对。
我跟二子他们之前扒火车出去玩,一坐就是好几天,当时谁要是有个茶叶蛋,能引来一车人的羡慕。”
刘秀英也是穷怕了:“管他咋样呢,先试一晚上。”
张奶奶虽然被说服了,但显然对张飞扬言语间对她没见过世面的暗示有些不满:
“谁说我没去过火车站?1959年火车站落成时候,我也是去坐过他们那自动扶梯的!”
那家伙可好了,站上去脚不用动,楼梯自个儿就动了。
“你爷爷怂啊,踏上去时候吓得腿一软,一骨碌滚下去,牙都磕掉了俩。也就是我老太太见多识广,一点儿不害怕。”张奶奶很是骄傲。
“怪不得小时候我爷爷才五十多,就没有大门牙呢。”张新宇嘎嘎乐。
“那您没把我爷爷扶起来?”张飞扬追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