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剑直插焦土,不再震颤,剑尖仍指向地底深处,仿佛一根钉入命运的铁钉。那柄曾斩裂星河、劈开雷劫的神兵,如今只剩半截残身,断裂处如兽齿参差,隐隐有金纹在裂隙间游走,似是不甘就此沉寂。风从四面八方卷来,带着焦灼与死寂的气息,吹不动它分毫——这已不是一柄剑,而是一座碑,铭刻着未竟之战。
紫霞缓缓起身,衣袂拂过裂开的蟠桃核。她动作极轻,如同怕惊扰了某种沉睡千年的魂灵。那枚曾蕴藏先天灵息的果核此刻黯淡如枯骨,表面布满蛛网般的裂痕,唯有内里一丝微光,如残烛将熄前的最后喘息,在黑暗中微微搏动,像一颗不肯停跳的心脏。她的指尖轻轻抚过裂纹,掌心传来细微的刺痛,那是灵核对主人血脉的回应,也是濒死前的哀鸣。
金吒单膝跪地,左手紧握断剑剑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青筋自手背蜿蜒至小臂,仿佛要将全身最后一丝气力都灌注其中。他额角冷汗滑落,混着血污滴入尘土,却浑然不觉。战意在他经脉中奔涌,早已超越极限,五脏六腑如被烈火炙烤,可他依旧咬牙支撑。他知道,这一剑不只是兵器,更是信物,是火德星君陨落后唯一留存于世的意志烙印。
“你还记得我吗?”他在心中低语,声音几乎淹没在心跳轰鸣之中,“我们并肩破阵时,你说过——只要剑还在,火就不灭。”
刹那间,剑尖微鸣,一道金芒自裂痕中渗出,如血般沿着地脉纹路蜿蜒而下。那光芒并不炽烈,却带着一种古老而沉重的节奏,像是某种沉眠已久的脉搏被重新唤醒。土德星君眉头一跳,脚底轻震,感知那股力量正与地心某处隐秘脉动共振——那是火德星君最后燃烧时留下的频率,每一波震荡都蕴含着他临终前的怒吼与执念。如今,竟成了开启冥门裂隙的钥匙。
“他在回应。”金吒低语,声音沙哑如砂石摩擦,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硬生生撕扯而出。他的眼眶赤红,瞳孔深处映着那缕金光,仿佛看见了昔日战友的身影在幽暗中回眸。
紫霞闭目,将蟠桃核贴于眉心。清心咒自唇间流转,音节古老而清冽,似月下溪流,又似寒夜松风。每一声吟诵,皆牵引天地之息,凝聚成无形丝线缠绕灵核。她体内灵力缓缓剥离,化作温润甘露滋养那即将熄灭的微光。额头沁出细密冷汗,脸色愈发苍白,但她未曾停歇。
水德神情凝重,双手快速结印,十指翻飞如织,凝出一线幽蓝寒流自掌心喷薄而出,缠绕核面。那寒流并非凡冰,乃是取自北海极渊万丈之下的玄冥真水,专克邪祟、镇压阴煞。与此同时,木德则微闭双眼,口中默念《青元生息诀》,残存青气自掌心汹涌而出,化作藤蔓虚影盘绕在蟠桃核旁,叶片舒展,脉络清晰,宛如活物复苏。
水木相生,寒暖交融,阴阳交汇之际,天地为之微震。蟠桃核骤然一震,裂纹中渗出一滴血珠——紫霞的血,滚烫而纯净,带着她三百年修行所凝的精魄之力。血珠无声坠入地缝,瞬间被吞噬,未留涟漪,仿佛大地张开了无形之口,饮下了献祭的第一滴祭品。
大地低吼。
一道漆黑裂隙自断剑周围缓缓张开,边缘泛着幽紫光晕,如同撕裂的皮肉,散发着腐朽的金属与枯莲的腥味。空气扭曲,空间崩解,连光线都被吸入其中,不见尽头。从中涌出的气息冰冷刺骨,夹杂着远古怨念的低语,令人神识发麻。
“冥门裂隙……开了。”土德沉声道,脚底黄泉土翻涌,迅速在裂口边缘筑起一道矮墙,遏制黑雾外溢。他面色凝重,双掌按地,不断加固封印结构。他知道,这不是普通的通道,而是连接九幽最底层的逆命之门,一旦失控,整个昆仑墟都将沦为死域。
众人屏息。金吒拔出断剑,剑尖滴落的血珠在接触到黑雾的瞬间化作焦灰。他抬眼,目光扫过紫霞、水德、木德——无人退后。他们的眼神各异,却有着相同的决绝:有人为救同袍,有人为查真相,有人只为守护这片天地不该湮灭的秩序。
“走。”紫霞启步,率先踏入裂隙。
阶梯陡峭,石阶布满湿滑青苔,每一步都似踩在沉睡巨兽的脊骨上,脚下传来轻微的震动,仿佛整条通路都在呼吸。空气愈发沉重,灵识如被浸入寒潭,运转滞涩,连御气飞行都变得艰难。行至百步,黑雾骤浓,前方空间忽然扭曲,无数影影绰绰的轮廓自虚空中浮现——无面,无目,仅有一张裂至耳根的口,喉中发出不成调的呜咽。
恶灵扑至。
它们没有形体,只有由怨念凝成的黑影,却能撕裂护体灵气,啃噬神魂。第一波冲来的恶灵数量不下三十,速度快若鬼魅,直扑队伍中央的紫霞——显然,她们感知到了蟠桃核中的生机,视其为滋补魂魄的圣物。
土德星君怒喝一声,双掌拍地,黄泉土如活物般涌起,化作弧形壁垒。第一波恶灵撞上土墙,发出刺耳刮擦声,肢体扭曲如被无形之手撕扯,几具当场溃散,化为黑烟消散。但他不敢松懈,第二波、第三波接连袭来,土墙不断加厚,裂缝频现,他额角青筋暴起,嘴角溢出血丝。
水德凝神,双臂展开,寒气自经脉奔涌,在身前凝成一面弧形冰镜。镜面幽光流转,将恶灵嘶吼尽数反射——那声音本就是它们自身怨念所化,如今撞回自身,竟令其身形一滞,仿佛神识被反噬,痛苦蜷缩。趁此间隙,冰棱自镜面激射而出,贯穿两头恶灵核心,冻结其魂核。
木德双手结印,残存的青气自指尖迸发,化作数十条藤蔓破空而出,如鞭如锁,缠住三名恶灵脖颈。藤蔓收紧,发出枯骨断裂的脆响。更有数根深入地面,勾连地脉生机,抽出一丝绿意注入藤身,使其坚韧如钢。一头恶灵挣扎间撕裂两条藤蔓,却被第三条缠住双臂,猛然拉扯,将其掼向石壁,当场碎裂。
紫霞立于中央,高举蟠桃核。核中残光忽盛,一缕青金火焰自裂纹中腾起,虽微弱,却带着不容亵渎的威压。那是蟠桃树千年孕育的净世之火,专焚邪秽。她低喝一声,火焰如箭射出,贯穿一名扑近的恶灵胸膛。那影体骤然僵直,随即自内而外燃烧,化作灰烬飘散。
“焚其核心!”她喝令。
火焰接连腾起,每一次燃起,紫霞的呼吸便沉重一分。她的指尖已冻得发紫,唇角渗出血丝,丹田空虚如井,但她依旧强撑。她知道,这些恶灵不过是守门犬,真正的危险还在下面。而她必须活着走下去。
恶灵接连焚灭,最后一具在火中扭曲,喉中竟挤出断续低语:“……主归……莲开……命终……”
声音消散前,紫霞听得真切。
她心头一震,却未停手。火焰熄灭,余烬如雪纷扬。那些字句如针扎进脑海,“主归”是谁?“莲开”又是何意?为何与王母禁典中记载的“黑莲降世”如此相似?
裂隙尽头,地势渐平。众人踏出阶梯,置身一片荒原。天空无星无月,唯有厚重黑云低垂,如幕布笼罩。远处,山影嶙峋,形如跪伏的巨兽。灵压如山,压迫神识,连呼吸都带着铁锈味。脚下土地坚硬如铁,寸草不生,唯有点点幽蓝磷火漂浮不定,照亮前方一条通往山脉腹地的小径。
金吒忽而踉跄,断剑拄地。他双目失焦,额角渗出冷汗——幻象袭来:火德星君被锁于黑莲之下,莲瓣如刃,层层包裹,每一片都刻满禁制符文。火焰在他体内燃烧,却无法挣脱,只能发出无声呐喊。他的眼神穿透时空,望向金吒,嘴唇开合,似在呼唤,又似在警告。
“不要来……快走……”
“金吒!”紫霞疾步上前,将蟠桃核贴上他额头。
清心咒再起,音节如钟,震荡神识。金吒猛然一颤,幻象破碎。他喘息着抬头,眼中血丝密布,胸口剧烈起伏。那一瞬,他几乎想要转身逃离——那种绝望太真实,真实到让他怀疑自己是否还能活着带回战友的遗志。
“我看见了……他在下面。”他嘶声道,“被囚在莲心。那朵黑莲……不是自然生成,是用七位星君的命格炼成的容器。”
众人闻言皆震。
木德缓步向前,指尖轻触地面苔藓。他的灵觉如根须蔓延,探查地脉生机。此处死寂,却仍有极细微的生命波动残留,说明这片荒原曾经并非绝地。忽然,他停步,蹲身拨开一丛枯藤——石碑半埋土中,表面布满裂痕,却仍可辨认中央刻纹:一朵黑莲托着残月,莲瓣残缺,月影歪斜。
“这图……”木德低语,“与王母密室禁印,同源。只是方向相反,阴阳倒置。”
紫霞走近,凝视石碑。片刻后,她绕至背面。碑背刻有残字,笔迹苍劲却断裂:
“……逆门启,主魂归,三界……倾……”
风忽止。
万物寂静,连磷火都不再摇曳。
土德抬手,黄泉土在掌心凝成小球,却在触及碑面瞬间化为黑灰。他沉声道:“此碑非今世之物,至少沉埋千年。且被人刻意掩埋,不想让后人发现。”
水德蹲下,指尖轻抚刻纹边缘。那黑莲纹路深处,竟有极淡的寒息残留,与金德星君体内如出一辙。他未言,只将手掌缓缓收回袖中,袖底暗藏的古籍微微发烫——那是《九曜星录》残卷,记录着历代星君陨落之谜。他曾以为那是天罚所致,如今看来,或许全是人为布局。
金吒拄剑而立,目光死死盯着石碑,眼神逐渐变得迷离,双手微微颤抖,身体也不自觉地紧绷。断剑剑柄沾血,早已干涸,如今因他掌心渗汗,变得滑腻。他试图握紧,指节却微微发颤。那股来自地底的召唤越来越强,仿佛有谁在低声呢喃,唤他名字,引他前行。
紫霞伸手,欲接过断剑。
就在她指尖触到剑柄的刹那——
金吒猛然抽手,剑锋偏转,划过她手背,一道细长血痕立现。血珠滚落,滴在石碑残字“倾”字最后一笔上,瞬间被吸收,碑面幽光一闪即逝。
刹那间,整片荒原剧烈震动。
远处山脉轰然裂开,一道巨大黑影自深渊升起,隐约可见一朵巨大的黑莲缓缓绽放,花瓣之上,赫然铭刻着七位星君的名讳。